像是在天地?间,又像是在耳边,像窗前午睡的人被一点?秋雨落在额上,像禅修于广厦中的入定僧捕捉到?屋檐的雨滴坠落!
绛响转过?脸去,震在原地?。
灰色的树林仿佛远去,脚下升起一片不辨真?伪的薄水。落叶与泥土沁入水中,眼前,脚下只有?一片如镜的水影,半轮月沉在天水相交之处。
左愫半垂着?眼睛,空中已然一行诗句飘飘摇摇而起: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荷叶荷花升出?水面,如幻影如梦景,时?而有?鱼儿跃出?水面,搅动出?清透的水声,落回水下。
仿佛这里?不是遍布污秽与死亡的春城,而是他童年的夏夜……
[曲港跳鱼,圆荷泻露,紞如三鼓,铿然一叶。夜茫茫,重寻无处。]
绛响终于注意到?半跪在水母身侧的左愫,她半阖着?眼睛,一只手捧着?一册破旧的写?满乱字的册集,另一只包满创可贴的手拈着?毛笔,在空中练笔勾痕,写?下浮空的诗篇。
她抬笔凌空继续写?道: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乡心眼。燕子楼空,旧人何在。]
这是……字场。
这是左桐乔年轻时?作为曾不起眼的字科修真?者,自造的以情为念,以诗词为天地?的“字场”,在字场之中便是他的“境界天地?”。
他曾说,这世界有?形有?意,汉字亦有?形有?意。
这特殊的文字却并不需要为世界上所有?事物、情感都?诞生一个与之相关的字。
而是以无数字与字的连接,词与词的共鸣,去尽力描述那些含混的、微妙、相似又不同的事物与情感。
越是尽力描述,越是诞生千万的隔阂;越是表达,越是有?“你也如此这般”的理解,传递数千年人们的情与恨,痛苦与哲思?。
字的传承,这些意象的靠拢,震颤着?的横竖撇捺的组合……就像是古今的思?惘也在震颤着?靠拢。这其中蕴含的力量,在笔下而迸发,千万情的共鸣,铺就字场的天地?。
左愫指尖微微颤抖,捉笔不停: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笔落,境成。
此刻左愫以旧诗自表,造就了这一片意象的字场。她曾听?说过?左桐乔讲来“字场”之用,但她是连字形拆分?组合都?还用不好的初学者,左桐乔也并未强求她学习。
他总说:“如今想学,也是学不好的罢。若非一颗心盈满爱与泪,浸淫诸多不舍痛苦迷惘欢喜,若不能贯通禅意玄思?的人生空幻,字场也顶多化用些少年意气豪放舒朗的诗句。而对于那些自有?汉字以来就有?的浓情,这片土地?和河流都?是被他们笔墨洇透的纸绢……”
左桐乔没说,他希望那颗木讷的倔强的心,永远不必塞满那些哀愁与苦痛,永远不会?悟出?想要解脱的出?世之情。
而在他死后,此时?此刻,他最木讷的徒儿,参透了“字场”,写?下一首意象千万,悲情化静,贯彻古今长梦,旧欢新怨的古人诗。
造就字场也需要庞大的灵力,她手中那云浪楼的法?器、那写?满师父闲言杂语与关切的册集,正在此刻助她诞生字场。
字场已成,她灵力不必消耗自身,将诞生自诗句传承千年之情,而那全诗的笔墨字形皆为武器。
绛响看着?左愫抬头睁开眼,浮空中飘舞着?的全诗的字,她手一抬,其中“天涯倦客,山中归路”的厓与山,合而为一为“崖”字,便在绛响脚下撕裂一道似真?似假的崖谷
他跃开几步。
这水影遮蔽了原有?的地?形,宫理和柏霁之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显然这里?正是左愫的主场,她手中笔轻轻挥动,诗句中的字词连接出?现?。
水面化霜袭向绛响,燕子掠影而过?却去衔啄了他身上的花朵。他在这景内心神恍惚,无法?自已。
绛响立在这静水明月的幻象之间,眼睁睁看着?燕子衔走他胸膛上一朵腊梅。
而他也被左愫的另一番动作震慑!
她手持一把短刀,剖开了那半死不活的水母,竟将那灰色的半融化在水母中的躯体,从其中剖出?,环抱在怀里?。
宫理本以为她会?抚摸着?这脸庞或抱紧他,可左愫只是颤抖着?双手,将短刀抬的更高,狠狠刺向了那灰色躯干的胸膛,剖开了他胸口。
没有?血液,没有?肋骨,只有?大团大团灰绿色的凝胶涌出?他痛苦而抽搐的躯干。
那失去双眸的面容上却因此也露出?一丝微笑?,似乎鼓励她这样做。
绛响忽然开口道:“看啊,它早已不是他了。那里?没有?那颗曾经疼爱你的跳动的心,有?的只是灰绿色的粘稠液体。你做了和我一样的事,只是我更极端……我剖开了满门上下的胸膛。”
第80章 [VIP] 第 80 章
左愫脸色苍白, 她轻声开口道:“听闻定阙山某邪修屠戮满门……便?是因为这个??”
宫理两把长戟化作两根筷子,立在远处:“你是说,你没有杀人?”
绛响回过头来, 看?向宫理,忽然笑道:“谁能?辨别我杀的是不是人呢?”
……
绛响常年在外游历,偶尔才会回到春城暂歇。在他回春城没多久,脑袋里突然出现了奇怪的声音, 身体也?偶尔像错觉般出现枝杈嫩芽。
因为他修炼的快速和性格桀骜, 许多人都断言他会走火入魔, 必然走向自我毁灭。绛响对此颇为警惕, 也?以为自己走火入魔, 他知?道定阙山中不喜他的人也?颇多,为了不留把柄, 他偷偷闭关?, 想将杂念驱逐出体外他绝不想遂了那些人的意,也?绝不允许自己就此陨落。
凭借着绝无仅有的意志, 绛响将自己关?在闭关?洞穴内,外界一夜, 他在识海中却不知?道抗争了多少日月, 放血断筋, 几?乎把自己的精神捶打到碎烂又重组, 才控制住了这“邪念”。
“邪念”只剩一小团缩在他识海深处,绛响也?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人不可能?毫无邪念, 他又本来就性子混蛋, 谁都不放在眼里,这点“邪念”应该也?正常。
而?当绛响走出闭关?的山洞时, 悚然发现,自己的同门、长老甚至是掌门,几?乎各个?面目扭曲,肉生?枝杈,甚至几?乎丧失了人的轮廓,却如往常一般修炼、生?活,相互招呼,还会夸赞对方的新衣裳,打造的新法器。
这种变化有生?长的痕迹,显然不是一两天造就的,而?是说明他刚回春城的时候,竟然受什么力?量蛊惑,没发现这一点!
他们反倒看?着绛响,有种诡异的怀疑,甚至那脑袋上?开着灰紫色绣球花的掌门,都将他叫去问话,问他是不是心术不正,是不是在外游历时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