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一听,身子顿时一晃,忙看向门口不肯离开的人。
来人皆身形高大,浑身脏兮兮像是要饭似的贱民奴隶,身上气味难闻,方才不觉,这会回神闻到,管事的都叫两人薰得退开好几步,方明了门人为什么像防强盗似的离这两人有多远就多远了。
但管事只是脸色变幻,反而上前一步,一边试图在苍茫暮色中辩认出这两人的面容,一边道:“在下陈四,乃府中管事,不知二位所带信物可予在下一辩?”
铁塔一样的大高个子便递过一个黑乎乎的只有四分之一个掌心大小的盒子。
这陈管事飞快放到眼皮下打开一看,又啪的赶紧关上将盒子丢回大高个怀里,怒道:“哪来不知所谓之人,竟敢行骗至城府,快快离去,否则,勿怪在下手段强硬。”
得了管事的态度,两个下人更是握住了摆在不远处的长棍,摆出驱赶的架势,上门的两人见状便退后几步捡起掉在地上的盒子离开了。
此事似是一个小小插曲,等到夜深,喧哗声收门户都紧闭了,城府的偏门无声的从内打开了。
依靠在不远处拐角的两个人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刻,无声的走到门前,管事一改天黑时的高高在上的小人模样,态度恭恭敬敬,半跪着给个头稍矮些的人行了礼,站起来后背脊挺直如矛,浑身竟是散发着一股极为凶悍的肃杀之气。
两人在这管事的恭迎中走进城府,等门关上,矮个的稍稍抹了下脸上的脏污,在晃动的弱弱的烛光里显露出几分独眼真容,却不是姬霆又是哪个?
姬霆仿佛走在宫廷之中,自然而然的问管事:“陈四,准备好热水衣物,本将军沐汤梳洗后再用膳。”
陈四在前头引路:“将军请这边走。”
容城城府不大,但内里结构却仿了胤京,做成了五处小院并成的亭园,一路上东倒西歪躺着下人,三人视若无睹,管事一直候着伺候了姬霆洗过澡换好衣,又用了膳,姬霆这才满意的笑着道:“做得极好。陛下有令,既然心有不满,家族便不必再在世上存留了,联系其他大小世家门阀内的死卫,动手。”
“发完消息,汝再往城墙卫营走一趟,请卫将军过府来一叙。”
城府的上空,很快就出现了好几道黑色的箭鸷的身影,如箭一般投进墨色夜空中消失不见,城墙上的卫营不一会儿,便出现了陈四的身影。
卫营将军谢放年约四十,高大威猛面上有疤,见到陈四倒是信其不疑,一听城府令有请,便带了两个亲兵欣然前往。
甫一进门,谢放先还不觉异样,走了一段路后才生出疑惑,不由眯眼看向陈四:“奇怪,怎今夜不见下人踪影?”
陈四道:“正被大人叫在主院,欲请将军做个见证,进行问话。”
谢放顿时更生疑惑了,追问:“府中发生了何事?竟要让吾来做见证。”
这话陈四反而没有回答了,一行人正好到了主院,陈四比了个请,推开虚掩的圆门。
谢放带着兵,沐着灯笼的光芒,抱着疑惑踏进主院。一脚落地,谢放顿时僵住了。
主院的庭落里,像堆死猪一样堆着十几二十号人,而在正前方的檐廊下,则摆着两排椅子,容城城府令一家子大大小小六口人,面容惨白如纸分成两排对坐着,他们中间,一个大高个儿稳稳的扶着一根粗木,木上绑着一个血肉模糊嘴被堵绑着的幼儿。
谢放再一细看,头皮都发了麻,感觉发丝根根都要冲天竖起了:那大高个儿身边坐着个年轻的独眼男子,穿着一身白衣,动作悠悠慢的拿着一柄雪亮小刀,竟从容淡定的从幼儿身上割了块肉下来,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将滴血的肉以刀尖挑着,递到了涕泪交加的府城令嘴前。
他顿时怒吼一声:“住手!”
329 | 二二七、胆寒(上)
二二七、胆寒(上)
谢放往前冲了一步。
就在此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噼哩啪啦的古怪的声音。
作为将士,谢放对危险的直觉极强,瞬间拔刀转身便作出防姿。
谢放的眼角只来得及看到那个曾经的城府管事微微佝着的背不可思议的发出响声,在挺直中身形竟拉长了十来厘米,他的刀才劈出去,就被这个一身杀气凛冽的陈四徒手抓住了。
他踢出的腿像是踢到了比铜铁还硬的金属上,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陈四如野兽利爪似的五指扣进谢放颈脖的皮肉里,都让谢放生出了一个让他胆寒的念头:不可能。
陈四面无表情的扣着谢将军将他砸在地上。
“汝吃过的两脚羊不少,怎的?此时倒生出怜悯之心了?”
姬霆将刀扎在几上,往后靠在大高个身上:“陛下圣明,既然出手,自然是掌握汝等所犯罪行铁证。”
陈四从怀里掏出一叠细帛一抖,展开来,整个院里先还有城府令一家的抽咽哀泣,随着陈四冷冷的数落城府令与卫营将、士勾结霸占田地、迫丁为奴、肆意戕害人命、更私下勾结州府隐瞒远州铁矿,私自开采贩卖等罪行揭露而渐渐消声,到后头,谢放憋红的脸变得惨白,头上身上大量的冷汗直冒。
他还想在绝望之时为自己做一番挣扎,嚷道:“将军,这些都是无据猜测,在下并未做过这些”
“铁证早已送至陛下手中,嚷也无用。”姬霆笑起来,看向谢放的眼神又黑又幽深,仿佛在看个跳蚤。“汝可是想要再道‘汝出身毕州定县谢氏大族’?”
“大族?陛下默许,汝等才是活着的大族世家,才是贵勋门阀;陛下不许,汝等挫骨扬了灰,所谓的世家门阀,也不过是世间一抔尘土,风一吹,便如烟散。”
姬霆一字一字极为平缓清楚,听完后城府令一家及谢放都哆嗦着如同身坠冰窑。
陈四等姬霆说完,把打断的罪行念完,抓死鱼一样将谢放翻了个身极快的搜了身,摸出半块铸成鱼形的玄铁镶玉眼的鱼符半跪下举于头顶。
姬霆起身拿了符,给陈四一个示意,陈四掰开谢放的嘴,打开之前姬霆寻上门当作信用的黑盒子,里头的黑虫动了动,突然分裂出一只小如蚂蚁头的一小只,在谢放恐惧得要瞪裂的眼神中顺着他脸颊一路爬到他眼角,然后钻进了眼里。
陈四解了穴道松开手,谢放倒在地上抽搐着,不过一会儿便眼流下血泪,眼瞳失去了神彩渐渐不动。
姬霆唤道:“谢放,起来,领本将军去卫营。”
如同死人般的谢放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像俱木偶般提步往外走,姬霆领着大高个儿跟上,陈四在后头将门关上,院内很快又传来了极微细的呜咽声与呕吐咀嚼声。
容城百姓们没想到一夜睡起,天就变了。
卫城的军士们杀气腾腾开始挨家挨户进行搜查,百姓们疑惑又惶惶不安之际,一小队的十人人马,则在谢将军带领下,赶着装了绑成粽子的城府令成人的马车快马加鞭的往边城最大的驻军之地赶路。
而在未来的不等的三五日到半月内,大胤各地各处,大大小小的或无名或有名的百年勋贵高门、小众清贵耕读之家都被告官曝出各种罪行来。
每天,各地都有被处以极刑或流放往西漠的家族,而最让人忧心又恐惧的是刚刚清洗过的朝堂,在安稳了几个月后,又再一次迎来了清理。这一次,武帝似乎真的雷霆震怒,就连邑相、两王府内门下都有门客被突然上门的陛下的御令使宣读了罪行后直接幼小者斩杀,大人当场灌了毒药,赶狗似的赶去城门汇入流放大军。
接到死卫送回的消息,正震惊武帝遇刺、太子失踪的于淳大司马与邑相都忧心忡忡这消息要不要压下来,没想到这一团糟还没理个头绪,武帝突然大张旗鼓的,再次对世家大族们动起了手,出手之狠,之毒,疯狂得像是完全失去理智,令人心惊,更是胆寒。
“陛下这是疯了?他这是做甚?如此疯狂屠杀清算,上至朝堂下至乡野,这是要动摇大胤社稷安危!是亡国之象!”
于淳大司马再绷不住美须儒雅的面孔,横眉怒眼当着邑相的面拿刀劈了议事阁里的一张摆折子的长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