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谙棠衣袍摆动,带动烛光晃晃,终是上前一步,“陛下,衙门事务繁多,臣今夜还?得回都察院批复文书,不能奉陪,陛下恕罪。”

烛影t?跃动,光亮微暗,傅长麟的目光也随之暗了几分,叹出一句:“你去?罢,莫要太累。”

来时三人只剩下温乐衍静站一旁垂首默然,面色被忧愁倾覆。

“只剩你了,你可别?跑。”傅长麟未曾察觉,仍如寻常一般指着他调笑,“你若再走,朕可要治你的罪。”

“臣不走,臣有事求陛下。”温乐衍从进殿至此,终于露齿一笑,说了第一句话。

“朕看你一言不发,原来是心?中有事啊,说罢,你有什么事,朕都会答应你的。”

温乐衍嘴角轻微一扯,傅长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撩袍跪下,俯首跪拜。

“褚穆阳之女褚荇,虽生在褚家?,可一生从未做过残害他人之事,她一介孤女,寸步难行。”他深深磕头,“臣求陛下,饶她一命。”

傅长麟面色骤暗,深邃的眼眸中泛起僵冷的死?寂,抿唇叩拳与他面面相?觑。

窗外雨声渐大,殿内气氛冰凝极致,奉茶的小内侍身子一抖,大气也不敢喘。

傅长麟神情一变,忽然打趣般爽朗一笑,“乐衍,你心?悦她啊?”

温乐衍知他绝非打趣之意,神色越发凝重,伏下身道:“陛下贯会取笑臣,臣粗鄙之身,蒲柳之姿。便是世间所有女子臣都高攀不起。”

傅长麟亲自扶他起身,拍向他肩头,顺着他的话往下,“你若这般自诩,那可让全?天下的男子无地自容!”

温乐衍任他拍了几拳,仍眉头紧锁,所谓的谈笑并未使他紧绷的心?神放缓。

今时不同?往日,他是臣,傅长麟是君。他如今见他,终于也要三缄其口,提心?吊胆了。

但傅长麟对他,虽已生心?防,但终归是念了几分旧情。替褚穆阳之女求情之言若换做从任何一位臣子的口中说出来,轻则贬官下狱,重则沦为同?党,难逃死?罪。

温乐衍如今却是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的。

傅长麟也在给他机会,让他莫要再往下说。

可温乐衍仍道:“臣求陛下,放她一条生路。”

傅长麟极度压抑的心?神终于爆发:“他是褚穆阳的女儿,朕凭什么要放她一条生路!你可知你在为谁求情?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内侍纷纷跪了一地,急忙磕头。

温乐衍从未站直过一刻,眼底积攒了无数纠结之意,“臣知陛下因温家?曾与傅长璟结亲,也因臣与臣的父亲皆投靠过傅长璟,因此对温家?心?生忌惮,您罢了臣父亲的官,臣也依旧是个刑部侍郎,足以看出您对温家?心?存芥蒂。可臣想对您说,臣从无一刻对陛下不忠,臣这一生,问心?无愧。若陛下还?是因此心?有介怀,臣自愿辞去?官职,只求陛下饶她一命。”

“家?父身子不好,家?姐忧思成疾,臣也想在家?照料长辈。只要陛下能饶她一命,臣往后余生,远离庙堂,再不过问朝事。”

他知道傅长麟不信任温家?,无非是怕温家?再起异心?。而如今的温家?只有他一人身在庙堂,只要他远离朝堂,手?中再无权利,那他替褚荇求的这个情便有余地。

“你想好了?”傅长麟眼底泛起一片湿润,“你当真要辞官?”

温乐衍反问:“陛下可否答应臣这最?后一个请求?”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停,两道孤寂的身影自分开到交织。

“朕答应你。”傅长麟背过身,眼泪洒落衣襟。

“谢主隆恩。”温乐衍叩谢君恩,眼底也生出一片灼热。

他还?是不信他。

没关系,这深宫大殿,他往后再也不必来了。

温乐衍走后,曹宁德唤内侍进来布菜。

傅长麟握着玉筷,满目光影重叠虚晃,热意在眼底荡漾,迟迟不肯落下。

风吹帘动,连夜雨都有寒风相?伴,可他的身旁,却不见一个人了。

他闭眼,沉痛呢喃:“走了,他们都走了。”

往日的光景,再也回不去?了……

温乐衍出来后,见裴谙棠与谢临意皆在殿外等?他。

他兀自走在前头,任雨丝垂落满肩,朗然朝背后喊道:“怎么?膳用?完了?公文也批完了?”

裴谙棠跟上他,“你跟陛下说了什么?”

“辞官。”温乐衍指尖虚点长空,转身挑眉一笑。

“什么?!”谢临意伸手?拉过他,“过来,你是昏了头了?”

“我以后啊,不做官了。”

裴谙棠却像是意料之中,神情平淡:“那你往后有何打算?”

这一刻,万籁俱寂,月光穿透乌云落下一缕清晖,将三道身影拉得清冷修长。

走在最?前头的俊朗公子迎风而行,如卸去?一身重担,清朗之音飒然恣意:“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或许再过个十几年,后人从这处宫道匆匆走过,都不会忘记许多年前的月下,有一位年轻的公子再此迎风揽月,畅快疾行,快意之言令世间万里清风与之相?和。

“人间好啊!”

清明前后,京中出现几桩大案,好容易忙完了这一遭,终于迎来了难得的休沐日。

今日珍味楼的东家?姜老板娶亲,花重金在桥上添置花灯,楼上洒花瓣喜糖,湖上游船迎亲。天未亮,十里花船便横铺池塘,处处挂上了红绸锦缎。

“哪支好看?”凌玉枝坐在镜前,比对着手?中两只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