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业鼻腔已流出血,他不甘瞑目地死?死?瞪向身前的女子,“可你、你若不是真心?心?悦我,为何……为何三番五次对我示好,为何,为何!”
真可笑,他一生杀了那么多人,最?后居然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褚荇听?着他渐弱的呼吸,声色也逐渐低冷:“为何?因为那是我装出来的啊,我亲手?送你糕点,是想让你不要告知我父亲我偷偷出过府,我为你撑伞挡雨,是想从你口中得知我想知道之事,我在你面前的一切温柔楚楚,不过都是为了骗你。秦业,在你眼中,女子都是温婉可人、逆来顺受、软弱可欺之态吗?来,那你如今好好看看我,我可不是这样的人,我能骗你,也能杀你,哪怕如今沦为阶下之囚,我也从不需要你的保护。我享了褚家?的恩惠,无论什么结局,皆是罪有应得,我敢堂堂正正的死?,可你却只想苟且偷生,你不如我,你也不如千千万万个女子。”
沉重的话语一字一句缭绕耳畔,秦业痛苦地嘶吼,可再无一丝力能爬起来。
仅剩的最?后一丝清明,他想起了一句话:总有一日,你所不屑一顾的,会令你震颤后悔。
他哀呼一声,气绝身亡。
天地间只剩雨声潺潺。
褚荇冲开木门,只身奔向连天雨幕,朝巍峨青山而去?。
下山之路泥泞湿滑,她衣衫尽湿,双目虚影晃晃,身躯跌落雨水中又一遍遍爬起。不知过了多久,终到山下视野开阔处,悠长古道横现眼前,众鸟高飞,顷刻柳暗花明。
远处马车溅起水花,朝山间来,直到望见一道单薄身影出现在溪流尽头。
“停车!”温乐衍掀帘而望,速令车夫勒马,取下一把?伞,走入纷扬雨中。
褚荇一路冒雨,衣裳早已湿透,面色煞白惊人。恍惚间,她似乎见青衣郎君向她走来,为她撑了一把?伞,遮挡万千风雨。
“你怎么样?”温乐衍解开衣裳覆在她身前,伞面朝她倾斜,能感受到她的身躯滚烫灼人。
褚荇定住虚浮不稳的脚步,明眸一展,眼中热泪纷纷垂落:“带我回燕京罢。”
江山多年,变化?万千,众生不过须臾,唯独江水奔流不息,潮起潮落。
新春伊始,万象更新,如今已是元嘉六年的暮春了。
炊烟袅袅,华灯初上,燕京依旧繁华璀璨,世间各处的人奔忙皇城中,谁人不叹一句富贵迷人眼。
同?州众生百态熙攘如初,昔日的万里烽烟,不过又为这座古都多添上一道岁月的辙印。
只是同?州城的百姓将世代铭记大晏有一位和懿皇后,这个女子用?她一生年华,护住了千万子民安详的余生。
年前圣驾回銮,即刻以雷霆手?段肃清褚党余孽,其中包括褚家?的子孙旁支、门生好友。附逆官员满门抄斩,被捕下狱共一万余人。
彼时的谢临意因在与邑国一战中功绩首屈一指,已被封为清源郡王,升任大理寺少?卿。
裴谙棠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入内阁。
温照年被革除官职,黄玄德自行上书辞官返乡,齐复升任大理寺卿。
刑部尚书杨庄玉正在御书房请示圣意,“陛下,经三法司联查,有平阳卢氏、峰安游氏、幽州陆氏三族门下子弟与褚家?几家?旁支子孙有过往来,这些人之罪,臣等?不敢随意定夺。”
傅长麟眉目深沉,犀利的黑眸透着凛凛威仪,再也不复当初清朗心?软的少?年,只留下一个字,“杀。”
杨庄玉心?头一震,却不敢驳了圣意,只得缓缓退下。
退至殿外撞上裴谙棠等?三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三位,陛下与三位的情谊非同?一般,有些事恐怕只有三位能劝得动陛下了,卢氏、游氏与陆氏三族六千余人口,罪不至死?啊!”
谢临意躬身回礼:“杨尚书先回罢,我等?自会去?劝劝陛下。”
杨庄玉沉吟:“老夫告辞了。”
“参见陛下。”
直至三人入殿,傅长麟脸色才转圜一丝,话音清亮:“平身罢,赐座,温卿的伤可好些了?”
温乐衍淡淡一笑,眼底却波澜不惊:“好多了,劳陛下关怀。”
这一问一答,语气寻常,再不论亲疏,与寻常君臣无异。
如今是元嘉六年,旧年的人与事,再也回不去?了。
裴谙棠并未动热气氤氲的茶盏,而是试探直言:“听?闻陛下欲杀尽卢、游、陆三族六千余人?”
“有何不可?”
傅长麟当即猜到他们是因此事来劝诫他,让他莫要大开杀戒,令天下血流成河。可他恨毒了褚家?,这些人便是死?上成千上万次也换不回他的阿妧。
“这些人胆大包天,攀附叛国贼子,一应当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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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谙棠哑口不语,望着窗外落雨,眉眼深深。
谢临意却敢直接起身,令众人为之一惊,“可六千余人中,真正有罪的不过堪堪几十人,剩下的人,实乃无妄之灾。陛下如今这般做,与先帝肃清李家?时天下尸横遍野、万里冤魂之景又有何异?”
“你放肆!”傅长麟诧异望向他,眼底隐隐有怒火暗生。
裴谙棠随即起身行礼:“陛下三思,经三法司商议,卢、游、陆三族虽确有附逆之嫌,可多数人罪不至死?,奸首自当斩首示众,剩下的人,男丁改为笞徒流放,女子则削籍为奴,如此处置,也当彰显陛下宽厚仁德之心?,望陛下三思。”
傅长麟揉着生痛的眉头,终是点了头:“就依你说的办。”
天色已晚,宫灯长明,他望着沉沉夜色,心?底忽生落寞,突然软下神色,“该传膳了,你们留下来一同?陪朕用?个膳罢,就像从前一样。”
从前,他们在草场席地而卧,彻夜而谈,那时的漫天繁星,终归难跨岁月,照不亮今朝之夜。
谢临意先躬身而拜,“臣先告退了,母亲叮嘱臣回府用?膳。”
“阿霁,对不起。”傅长麟在他转身之时忽然叫住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临意脚步微顿,千言万语终被一句臣告退所代替,他叩开殿门,走入夜色,难辨身形。
傅长麟心?头微涩,看着剩下的二人,“他走了,那你们二人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