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羯人未必是真心想叫我们交出那?所谓六皇子。”苏蕴宜忽然开口:“以我之见?,所谓退兵的条件,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若我们信以为真,他们正好?趁虚而入。”
厅中所有人一时都?诧异地?看着苏蕴宜,她不禁有些?羞怯,缩了缩头,“你?们若觉得我说得不对,便当我没说过好?了……”
“宜儿说得很是。”裴七郎含笑看她,“北羯人心中所想,大约便是如此。”
“趁虚而入……”楼登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喃喃道:“这京口城的弱点是在哪里?呢?”
“外城。”
苏蕴宜和裴七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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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丑时,月黑风高,夜色如墨。
破败低矮的城墙被夜幕隐约勾勒出起伏的轮廓,像是一副支离破碎的尸骸。
亲卫在石安国耳边低声道:“公仪先生已命我等查明,此地?乃是京口外城,原是收拢北地?汉人的地?方?,因锦国朝廷视他们为累赘,外城城防破败不堪,若从此地?偷袭,定能杀汉军一个措手不及!”
石安国浓眉紧锁,在亲卫们跃跃欲试的目光下,他缓缓摇了摇头,“从昨日那?羊马墙的布置来看,朱化似乎并非如传闻中一般的无用?之人,说不定他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计划,切不可轻举妄动。”
“你?们二人各率一队人马,潜入外城,看看城内有无埋伏,若有……”沉吟片刻,石安国眸中寒光一闪,冷笑道:“咱们便放火箭,把他们统统烧成烤全羊!”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你什么时候放走的六皇子……
石安国?此行所率皆是北羯军中精锐, 趁夜刺杀攀城都不在话下,他眯眼看着,很快就瞧见手下将?士如猿猴一般从那低矮的城头上翻过?。
军中其余人等俱都屏气凝神, 等待着外城中的动静。
不多时, 夜空鸣镝响彻这是约定好城内没?有埋伏的信号。
“竟然没?有埋伏?”
石安国?不由诧异, 可他很快就想到了理由, “看来那朱化不过?如此, 想出那羊马墙之计恐已费尽了他的心思, 如此甚好, 就叫此战终结在今夜!”
鼓声骤然响起, 石安国?高举长矛,大声呼喝:“北羯的勇士们!从古至今, 从未有羯人饮马京口城中,今夜, 便将?是你?我开创伟业的第一步!给我杀!”
先前潜入外城的北羯士兵自内打开城门, 铁骑奔腾, 如玄色飓风一般咆哮席卷而入。
外城内除却堆着一些寒酸棚屋和杂物?外,果然毫无?防备,石安国?心中愈发轻蔑, 战马全力奔腾之下, 迅速便抵达内外城交界处,此处竟还有一座城门,且高大巍峨, 显然是新修葺过?的。
石安国?哈哈一笑,“这些汉人,防备起自己人来倒是谨慎。”他浑不在意,当即下令攻城。
这巨大的响动终于惊醒了京口守军, 他们一面惊慌失措地往城内报信,一面开始手忙脚乱地御敌。
这一场守城战,似乎直到此时才正?式拉开序幕。
面对攻势凶猛的北羯军,守军也逐渐缓过?神来,弓弩、金汁、铁蒺藜轮番上阵。石安国?目力极佳,他亲眼所见,自家将?士分?明有好几次都将?云梯架上城墙了,可这么多人前仆后继地进攻,却愣是没?一个?成功登先的。
城头那些汉人守军们,看似慌张,其实行事颇有条理,要么就是平日里训练有素,要么就是……这一切本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石安国?忽然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然而不待他开口下令,左右便响起士兵们的惊呼“殿下!快看!我们的营地!”
猛然回头,石安国?漆黑的眼瞳中映出的是熊熊火光。
冲天的火焰在夜色中狂舞,大火似乎将?整片夜空烧得翻卷沸腾,浓烟滚滚,遮天蔽月。
石安国?仿佛能看见无?数条赤红的巨蟒在自家营地帐篷间游走,火舌舔上帆布,发出“嘶嘶”的声响。烧红的铁甲爆出石榴籽般的火星,留守士兵们的脸在火光中扭曲。
纵然相隔数十里,他却依然听到了士兵们的惨叫,是绝望、剧痛而凄厉的,如钢针般刺透他的耳膜,凌迟他的肺腑。
公仪先生曾提过?的“调虎离山”四?字在脑海中轰然炸开,强忍着恼怒与心痛,石安国?怒吼:“撤退!即刻撤退!”
早在看见营地上空可怖的火光时,北羯士兵们便已心生惧意,如今闻得鸣金,顿时大松一口气,迅速收拢后撤。眼看那外城城门已近在咫尺,忽而当头又是一阵箭雨齐射,如虎啸般的吼叫在耳边炸响“羯狗休走!”
石安国?定睛望去,只见领头一个?魁梧大汉率众从内城追来,那大汉眼下一块狰狞红斑,竟如火光般耀异。
褚璲盯着那身着银甲、显然地位颇高的北羯人,胸中的仇恨几乎要化作实质从眼中喷涌而出,他嘶声呐喊:“杀羯狗!”
无?数流民举刀高喊:“杀羯狗!”
背井离乡之仇,丧亲失友之痛,都在这一声声呼喝之中。
石安国?胸膛怒火中烧,面上反倒冷笑起来,“就凭尔等贱民,也想杀我?”
营地已然化作火海一片,他干脆放开手脚,举矛向那红斑大汉冲杀而去。
矛头劈开热浪,与枪尖重?重?相撞。精铁交击,火星四?溅。
石安国?的矛杆在掌心疾旋,矛锋搅动空气的呜咽竟一时盖过?了喊杀声。褚璲俯身避过?了横扫的矛头,枪尖贴着马腹撩起,削断了石安国?半幅猩红披风。断裂的锦缎卷进马蹄,被踏入混着血水的泥泞。
而在他们四?周,流民军已与北羯军杀成一片。
血水四?溅,残肢横飞。不知是谁的肚子被一刀划开,墨绿的脏器哗啦啦流了一地,又霎时消融在滚滚马蹄之下。
北羯军能征惯战,才受过?几日正?规训练的流民军本是远远不能匹敌的,奈何他们此刻已失战意,而流民军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疼痛也好恐惧也罢,在这一瞬被他们全然屏蔽,一心只有杀!杀!杀!
石安国本想杀了眼前这狂妄的红斑大汉,然而这人身形虽魁梧,动作却敏捷异常,两人缠斗许久,竟是不分?上下。他忍不住焦急地瞥向城外愈发狰狞的火光,这一瞬的失神被褚璲捕捉到,立即一枪直刺心口,石安国?策马堪堪避过?,干脆借势后撤,口中大喊:“不许恋战!即刻撤退!”
眼见那羯人将?领竟要溜走,褚璲正?欲直追,身旁忽然窜出一骑,在他身边大喊:“褚将军!穷寇莫追!”
“管他什么穷寇不穷寇!”褚璲已然杀红了眼,挥开那人阻拦的手臂,“老子今日非杀了那羯狗不可!”
姚子昂急切道:“难道你?忘了你?答应过?郎君什么吗?!”
手中缰绳猝然紧勒,褚璲脑海中瞬息回想起此前在厅中,众人商议时的一幕。
“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