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疲惫不堪的情况下,锦军是?追击者,此前又逢襄阳城战大?胜,正卯着一口气,想?要?一举擒下石安国,立不朽功绩。而反观北羯军那边,接连损兵折将,像狗一样被撵了大?半夜,眼见拼尽全力?仍旧无法甩脱锦军的追杀,早已心灰意冷,不过碍于石安国尚在,不得不勉力?抵抗而已。

“兄弟们,再撑一会儿,待杀光了这群北羯人,活捉石安国,爷回去让庖厨给你们炖羊肉吃!”

锦军士卒们跟着高回大?叫了两声?,再度集结成阵,正要?冲杀上前,忽然从斜后?方歪歪扭扭冲出一骑,正是?高回部下斥候。

“将军且慢!”那斥候仓惶下马,跌跌撞撞地跑到高回身边抱住了他的腿,“又……又……又有北羯人来了!”

“什么?!”高回猛怔了怔,忙问:“来了多?少人?”

“人数倒是?不多?,估摸着两千左右,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高回急得踹了他一脚。

那斥候被踹倒在地,竟也不起身,顺势哭了起来,“那群北羯人口称在途中伏击褚璲将军所部,已将其?全军歼灭,褚璲将军被……被他们主帅六皇子当场阵斩。”

高回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霎时间口唇皆变得煞白,幸而有浓夜遮掩,他勉强装作镇定道:“不可能!我大?兄武功盖世,岂会死在北羯一小儿手里?这一定是?北羯人的阴谋!”

“你不信?那你自己看看吧。”

清亮的声?音突兀响起,对面北羯阵营左右分出一条道,一个年轻男人策马自内而出。

高回是?见过石观棠的,因此一下便?认出了他。他的目光战战兢兢,先?是?看了会儿石观棠,随后?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左手拎的那个,正在滴血的球形包袱上。

见他神情慌张,石观棠不由一笑,抬手就将包袱甩了过去。高回下意识地接住,打开一看,眼前顿时一黑,险些就坠落马下。

周遭围着的士卒们已然惊恐地喊叫出声?:“天?呐!是?褚将军!”

“褚将军死了!”

锦军士卒一阵骚动,方才还凝着的那股气,骤然而散。

高回的双手抖得几乎快要?捧不住褚璲的人头,这是?他才重逢不久的兄弟,夺回襄阳城、大?肆庆功那夜,褚璲还勾着他的肩膀兴致昂扬地提到北伐成功后?的日子。

他说要?带他回琅琊去看一看,纵使时隔二十年,故乡已大?不相同,仔细找一找,或许还能找到几个少时的故人。他们要?着锦衣还乡,和同乡们喝酒吹牛,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如何当上大?将军的故事……

可褚璲的大?将军之路戛然而止,他死了,头颅就在自己手中。

悲怆碾过心头之后?,涌起的是?滔天?的怒火,高回双眼赤红,拔刀大?叫一声?就向石观棠冲去,“我要?你的命!!”

面对挟悲愤而来的高回,石观棠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侧头避开他的刀锋,同时右手长?枪一挑一拍,高回那柄长?刀“当啷”落地,眼见那枪尖就要?刺向自己的咽喉,十几名亲卫奋不顾身地替他格开,一面拦下石观棠的攻势,一面七手八脚地把人往回拖。

“将军,今日人困马乏,恐怕不是?北羯人的对手,当务之急是?先?撤回襄阳城中!”

“是?啊,褚将军身死,这样大?的事,必须上报朝廷,由陛下决断才行。”

高回脑子里嗡嗡的,一会儿昏黑一会儿白茫茫,被人连拖带拽地跑了,未曾察觉到石观棠等人竟也没有追击的意思。

眼看着高回走远,石安国拖着一身伤喘着气儿走过来,“你这是?何意?褚璲既死,只消再杀了高回,锦军就是?一群无主的狗!这样大?好的时机,你为何不追?!”

石观棠转头,平静地打量着他这位大?兄。

石安国一身铁甲染满了斑斑血迹,还有血不住地顺着他的手臂淌落,一双手已成了暗红色。可他仍紧握着自己的长?矛,红色的眼瞳仿佛吞吐着火焰。

“你盯着我作甚?!”石安国恼怒斥道。

“大?兄,你受伤了,要?不要?先?包扎一下?”

石观棠眼神关切,与他对视的石安国猛地一怔,半晌才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用得着你管?我在问你为什么不去追高回?”

“大?兄,并非是?我不想?追,只是?南阳城中将士本就仅有三千人。我带了两千出来,先?是?长?途奔袭去截了锦军的粮道,又伏击了褚璲大?半夜,此刻将士们已没有多?余的力?气,锦军士气虽败,人数却多?,若硬打起来,我们未必能胜。”

“……”

石观棠神情诚恳,并没有桀骜轻鄙之色,可石安国还是?觉得自己身为长?兄的面子被驳,有些羞恼地想?要?斥他怎么不早来,嘴巴却被人一把捂住。

公?仪老?头儿匆忙赶到,向石观棠赔笑不迭,“六殿下思虑深远,大?殿下连日苦战,这是?有些着急上火了,并不是?责怪六殿下的意思。”

看了眼梗着脖子不吭声?的石安国,石观棠露出一个浅笑,“大?兄治军一向严厉,我省得的,公?仪先?生也疲累了,不如我们先?行回返南阳休整吧。”

“回南阳又有什么用,就剩下这几个兵,如何能打得下襄阳?”石安国嘀咕道。

“襄阳城一战,损兵折将过大?半,剩余的三万人马想?要?攻下襄阳必是?不成的。我决意整军后?率部包围襄阳,先?断其?粮草,再向父皇上书请兵增援。”

石安国闻言陡然色变,“向父皇上书请兵?你这是?想?告我大?败弄丢了襄阳的状?!好哇,我就知道你这厮哪里有这么好心巴巴来救我,原来是?想?留着替罪羊帮你顶过!”

石观棠骑马的动作忽然一顿,公?仪老?头儿眼见不好,正要?上前说和,却被他轻轻拂开。

“大?兄,”石观棠面色平静,“襄阳城难道不是?你弄丢的吗?”

石安国顿时一噎。

“当日你伙同肖虎等人,以我年少不曾掌兵为由逼迫我去南阳,你亲自留守襄阳城,我顾念大?局,始终不曾说什么。如今襄阳城已失,数万将士的性命也不能白白地丢了,这败绩,总得有一个人来担大?兄,你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谁呢?”

石安国嘴唇紧抿,梗着头说不出话?。

石观棠见他这般神情,叹息一声?,“自然是?我。”

“啊?!”

这一下,不说石安国,公?仪老?头儿也愣住了。

“我身为主帅,明?知大?兄当日行为不妥,却没有强行阻拦,以至于失了襄阳城,这自然是?我的过错。至于大?兄战败一事,我也会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写明?,报与父皇,是?非功过,由父皇决断。”

石观棠静静地看着有些茫然的石安国,“大?兄,如此你可有不服?”

石安国含糊了一声?,“就……就依你所言罢。”

点了下头,石观棠忽然冷下神情,“石安国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