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安国踌躇着下马,到底低下了头,拱手听令。
“我给你两日时间休整,两日后?,率军围困襄阳,务必断绝一切内外沟通,将锦军困死在城中。”
“得……得令。”
待石观棠走远后?,公?仪先?生看着他的背影叹道:“今夜之后?,殿下只怕再不能与六殿下相争了。”
出乎预料的,石安国听了,竟没有恼怒之色。他沉思了一会儿,极为认真地说:“只要?他能带领北羯越走越远,舍我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北羯军撤往南阳,与此同时,失魂落魄的高回也逃回了襄阳城中。
他闷在中军大?营里,对着褚璲的头颅大?哭一场后?,勉强提起笔开始给建康朝廷写军报。
于是?又过数日,还沉浸在襄阳大?胜喜悦中的帝后?二人收到了褚璲战死的噩耗,而这时,三万北羯军已将襄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攻守之势再度易形。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帷幔中才又传来裴玄低沉……
尚在咕噜噜冒泡的?漆黑药汁被倒入青碧色的?玉盏中, 由一双素白?的?手接过。苏蕴宜捏起玉勺,吹凉了药,自己先喝了几?口, 待觉得无有异常, 才?喂入身旁人的?口中, “七郎, 该吃药了。”
显阳殿中烛火昏暗, 更映得裴玄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苏蕴宜几?次催促, 他才?动?了动?眉心, 勉强张嘴将药汁含进嘴里。
苏蕴宜担忧叹道:“药要吃进肚子里才?管用, 光含在嘴里怎么行呢?”
“不是我不想咽下去,是这药实在太?苦了。”抻长?了脖子将药吞下, 裴玄哑声道。
苏蕴宜立即拈了块蜜饯,想要送入他的?嘴里, 却被裴玄一把攥住手腕, 硬是拽了过去, 按着后脑交换了一个苦涩的?吻。
这个亲吻无关情欲,只有沉闷的?药味在唇齿间弥漫。
“我知道褚璲没了你心里难受,但也要保重?身体, 才?有反败为胜的?希望。”苏蕴宜半伏在他身上, 伸手怜惜地摸了摸裴玄的?侧脸。
“我知道,只是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褚璲战死的?军报自襄阳发来,军报还是出?自一个才?归顺不久的?北羯叛将之手, 裴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可那高回似乎预料到了这一点?,于是命人将褚璲的?头颅也一并?送了回来。
看到褚璲灰黑的?头颅被盛放在匣子中,只一眼,裴玄就关上了盖子。他沉下脸对?一旁的?苏蕴宜说:“宜儿, 褚璲真的?死了。”
当时他看起来还没什么异常,可当晚人就发起烧来。
苏蕴宜一面压下此事,对?外只称是自己重?病,陛下陪伴照顾在侧,一面又悄悄请了程公来。程公把脉后,得出?的?结论和苏蕴宜一样,是心绪郁郁导致沉疴再起。
怎么能?不灰心呢?好不容易得了场大胜,重?新夺回失去了二十年的?襄阳城,才?看见北伐成功的?曙光,褚璲的?死,却像一把从天而降的?锤子,将这一切稀里哗啦砸了个粉碎。
裴玄说完,又躺了回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蕴宜心里也难受,但大局当前,也只好压下私人的?情绪。她想着那封军报上的?内容,试图转移裴玄的?注意力,“军报里提到,北羯人截断了咱们的?粮道,褚璲匆忙赶去救援,这才?中了北羯的?伏击以至身亡可粮道所在是朝中机密,北羯那头是怎么探得的?呢?”
“要么是北羯的?斥候太?能?干,要么……”裴玄睁开眼,眸底寒光一闪而过,“是我朝中出?了叛贼。”
“可粮草运输是由徐绩负责的?。”
“徐绩只是总揽大局,未必就能?面面俱到。我已命他暗中详查,想来也快有答案了。”
见他神情疲惫憔悴,苏蕴宜想了想,干脆脱了鞋袜一同上榻,将他脑袋抱在怀里,细细揉按穴位。
裴玄一开始还有些?紧绷着,渐渐的?也放松下来,温驯地靠着她柔软的?小腹。才?靠了一会儿,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支起身子,摸了摸她的?肚子,“伤口还疼吗?”
“早愈合了。”苏蕴宜抚着伤疤那处,“最近只有些?隐隐的?坠痛罢了。”
裴玄蹙眉,“待程公再来时,还得让他给你也把一把脉才?行……”
两人才?说到这里,倚桐忽而入内禀报,说徐令君和程公一块儿到了。
苏蕴宜想也不想,“先请徐令君入内。”
旋即她便要下榻,却被裴玄一把拽住,“你就留在这儿陪我。”
“这怎么行,哪儿有皇后抱着皇帝在榻上接见臣子的?,不成体统……”
裴玄顿时抚着额头哼唧来。
苏蕴宜:“……”
徐绩是秘密入宫觐见皇帝的?,为避人耳目,还特地穿了一身黑衣戴着兜帽。大约陛下也是作此想,显阳殿内仅有寥寥几?点?灯火,寝宫内更是帷幔重?重?,只能?隐约望见床榻上一点?轮廓。
“臣徐绩,拜见陛下。”
“徐令君免礼,朕旧病复发,医官嘱咐需卧床静养,不得已在皇后寝宫接见,望令君见谅。”
徐绩连声道“不敢”之余,眼角余光悄悄瞥向四周,未见皇后的?身影,这才?略微放松几?分?,说:“自得陛下令后,臣回去暗中仔细排查了一番,确实发现了疏漏之处。”
“负责前线粮草押运的?押运官,本是下官亲信,才?将此重?任托付。他也确实忠于陛下,奈何?其人生性好色,北伐前,刚刚讨了第九房小妾……”
“那小妾是魏氏安排的人?”
“是,看来陛下心中也早有疑虑。”徐绩顿了顿,又跪在地上叩首,“臣失职,以至于造成如此惨痛后果,请陛下责罚。”
“你确实失职。”片刻之后,帷幔中才又传来裴玄低沉的声音,“却也情有可原。有道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魏氏苦心孤诣地钻缝子,你也难免有疏漏。这一过,朕先给你记着,待战后再罚。至于魏桓么……”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裴玄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时间连帷幔似乎在微微摇摆。徐绩刚想劝陛下保重?身体,却听见帷幔中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响起,颇是焦急地道:“不是说好了不生气的?么,要不要再喝点?热水?”
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再看看被帷幔阻隔的?床榻上那模糊的?轮廓,徐绩不禁冒出?了满头热汗,忙将头抵在地砖上,不敢多看一眼。
“至于魏桓么,做下这等通敌叛国之事,还害死了忠臣良将……朕是非杀他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