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璲仰头“哈哈哈”大?笑起来,一夹马腹,举槊猛冲上去,“来吧!上次没打完的?架,这回总该分出个胜负了!”

两匹战马向着彼此疾冲而去,在交错的?一刹那,褚璲率先动手,槊尖挑开石观棠的?枪头,旋即横劈而下。他的?动作极为迅速,沉重?的?大?槊在他手中轻得?像孩童手中的?木枝,几乎只是一晃眼,那要命的?杀招就闪到石观棠眼前?。

若是寻常士卒,面对这般情形,基本只有茫然待死这一个选择,石观棠却不慌不忙,他甚至没有侧身躲避,而是迎着褚璲的?槊头持枪格挡,“咣”的?一声铮响,趁褚璲的?大?槊偏移数寸的?这一瞬时机,石观棠腰间佩刀出鞘,直奔他肋下而去。

褚璲又是“哈哈”一笑,呼喝了声“好小子”,猿臂轻舒间,大?槊已然回荡而至,轻易便击飞了石观棠手中佩刀。

一点银光顿时没入芦苇荡中。

手掌连带着整条胳膊都被褚璲这一击震得?微微发?麻,石观棠面不改色,只暗暗甩了一甩手。

褚璲并不趁机发?难,反而笑问:“如何,可还服气?”

“褚将军的?武艺,上回在京口之?时,我便已见识过了。”石观棠再?度握紧了手中长枪。

见他面色从容、神?情自若,褚璲叹道:“你若不是北羯人便好了,要是那样,我一定招揽你入我麾下,以你的?武艺,又这般年轻,来日?的?成就定然高过我。”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要不是北羯人就好了。”

这句话在石观棠口中极轻地?一闪而过,除他自己以外,无人听见,褚璲只见他嘴唇似是翕动几下,便又道:“看好了,褚璲,这次轮到我出招了!”

大?槊与长枪再?度碰撞在一起,大?槊在褚璲手中使得?大?开大?阖,有横扫千军之?势。而石观棠一杆长枪则似流萤飞舞,看似轻盈飘逸,实则杀气凛然,两人你来我往,一时竟不分上下直到某一瞬。

或许是石观棠枪尖的?银光刺眼,又或许是额前?的?汗水滚入眼眶,总之?褚璲忽然闭了一下眼睛。

剧痛便在此时袭来。

褚璲茫然睁眼,低头下看,石观棠那柄长枪的?枪尖已自甲片间的?缝隙,刺入自己的?胸膛。

血液正自心口涌出,迅速地?洇湿内衫,又顺着甲片滴滴答答落下。

“承让。”

石观棠说?着承让,手中长枪却愈发?用力地?向前?顶去,直到枪头全部没入褚璲的?胸脯,又自后?心突出。

漆黑一片中,褚璲的?嘴唇抖了抖,石观棠还以为他想说?什么,侧耳细听,却只听见他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呼唤。

唤的?是“慧娘”二字。

不认识。

他这么想着,抽枪回势,失去了支撑的?褚璲旋即从马背坠下。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帝后二人收到了褚璲战死……

石观棠那柄长?枪透胸而过时, 褚璲并不感到很疼,他只是?忽然觉得十分疲惫。

他想?起当年流亡时,曾路过东海, 彼时虽几近穷途末路, 但?初次见到浩瀚沧海, 还是?颇觉激动, 兴奋之下, 竟不慎掉进了海里。慧娘等人站在岸上看着自己在水里扑腾, 笑得前仰后?合。

此刻的疲惫感便?如当时的海水一般, 瞬息就将自己淹没。

风吹过海面, 海水骤起粼粼的波澜,褚璲躺在海底抬头望, 看得久了,就生出恍惚感。而在这恍惚之中, 他也确实看见了林慧娘。

她还是?当年的模样, 一身粗布麻衣衬着平淡的眉眼, 乌发编成长?长?的辫子垂在颈侧,她正皱眉看着他,颇是?无奈地道:“褚璲, 你怎的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惨象?”

“最后?一次了……”褚璲吃力?地扯开两边嘴角笑, 他听见有呼哧呼哧如同拉风箱的声?音自肺腑发出,“我保证。”

“好罢,那你随我来。”

林慧娘说着, 向他伸出了手,那只手穿透冰冷的海水,递到他面前。

褚璲没有一丝犹豫,抓住她的手同她紧紧相握。

“慧娘……”

最后?一口气咽下, 四周爆发出的部下们惊恐的叫嚷,褚璲却再也听不到了。

褚璲之死并不出乎石观棠的意料,他自己动的手他自己知道,今日在此设伏,原本打的就是?让褚璲把命留在这里的主意。

可真见到那雄壮威武,仿佛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如虎熊一般的汉子在水泽泥泞中狼狈地垂下了头,石观棠的心头还是?忍不住微微一动。

但?也只是?一动。

终究身处乱世,鲜血、尸体、白骨,还有无尽的嚎啕与悲鸣,本就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底色,人人都当习以为常。

后?退一步,石观棠漠然道:“割下褚璲的头颅,将其?尸身厚葬。其?余锦军士卒,尽数歼灭。”

“是?!”

失了主将,士气被彻底打垮的锦军便?如老?虎被拔光牙齿,只剩下仓惶逃窜的份。北羯士卒纵马乱砍乱杀,惨叫声?在芦苇荡间此起彼伏。过了三刻钟,又或许更短,最后?的哀嚎戛然而止,亲卫将褚璲尚且滴血的头颅双手奉到石观棠面前,“殿下,此地锦军已无一活口。”

“好,咱们去樊城。”

拎着褚璲的脑袋,石观棠策马率队向西而去。

不消片刻,芦苇荡再度恢复成荒凉冷寂的模样,只是?雪白的芦花染成了斑驳的血色,水泽间,无数只灰暗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穹顶冷白的弦月。

而同在这一轮弦月照耀下,高回正骑在马上奋力?追赶。

他们这头突然走了褚璲,石安国那边却来了援军,自消彼长?之下,那群原本被高回视作囊中之物的北羯人,竟生生咬穿了一个口子,一溜烟逃了出去。

这下可把他气得够呛,先?前在褚璲面前放出的豪言壮语,此时都化作一个个耳光,噼里啪啦抽在自己脸上。高回面红耳赤,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要?他撒手是?绝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率众去追。

于是?料峭寒夜里,两方人马一个在前跑一个在后?追,谁也不敢有丝毫松懈。直到了后?半夜,月轮西沉,天?际浮现一线鱼肚白,眼看着前方的北羯人终于缓下速度,高回大?喘气着笑起来,“让你们跑……跑……跑不动了吧!”

别说是?北羯人,就是?锦军这边,先?是?围城十数日,前半夜又是?一番血战,眼下又连追数个时辰,也早已是?人困马乏,勉强支撑而已。

但?两军对垒,有时候靠的就是?那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