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不准再用这种态度跟我讲话!看着我的眼睛,好好说话!”他说话虽气势汹汹,眼里却已经是泪光潆绕。这一切来得太快,他还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怒吗?不能!他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痛吗?她看上去是那样地冷静从容,他是为了什么而痛?!哭吗?不对!他不会失去她所以不用哭!一再一再地告诫自己,可他还是忍不住流泪,忍不住心痛,忍不住愤怒。一句“该走了”就可以走了吗?!这么容易,就可以结束吗?!
“不用你来说,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就在这间客房里。时间一到,自动走人,就是这样!”他想起她来时的话,她就是这样定位他们的关系吗?就是这样对待他的爱情的吗?!他愤恨交加。
“丝言,”他俊美的眼睛泪光点点,紧盯着她的眼睛,他痛声地质问她,“你把我当什么?!我们之间,只是纯粹的肉体关系?只是雇主与雇员的关系吗?!你爱过我吗?!你爱过我吗?!”
与君相决绝(4)
爱过吗?如果不爱,哪来的痛!可是如果只能给他留下痛,那不如不要爱。她闭上眼睛不说话,任由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源源不断地滚落下去。然而她的沉默于他却像是一把刀,不,是一把火,顷刻间把他的真心和热情焚烧成灰。不爱的,终究还是没有爱过!她没有爱过他!这么久以来,原来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原来只是逢场作戏!痛和怒,爱和恨,狂风骤雨样一下子席卷上了萧君凡。他心痛愤恨得几欲炸裂。
“你把我当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他边死命地摇晃着她瘦弱的身躯边恨声质问她。不爱他,为什么给他那样的千般柔情!不爱他,为什么要让他爱上她!她在玩弄他!她在折磨他!她在报复他!他在要他的命!
“你是要毁了我,是要毁了我对不对!”痛到极处,再也管不住自己,大手一扬,狠狠地将她掴倒在地。眼泪已经流干,她嘤嘤地伏在地上哀声抽泣。
“你哭什么!”他在她背后一边流泪一边大声地咆哮,“你哭什么!我不需要你的眼泪!我不需要你的眼泪!我不需要!”“哗啦”一声脆响,丝言听见身后有玻璃摔落的声音。她心痛得赶紧回身检查他。
大大的玻璃相框碎落一地,他的右手鲜血淋漓。
“君凡!”她哭喊着扑上前去看他,“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天,流血了!流血了!怎么办?!”她心痛得不知所措。
“滚开!”他恨恨不带一丝怜惜地甩开她,“我要死要活是我的事!”他在厅内站定,哀伤绝望的眸子痛恨地盯着她的:
“梁丝言,你给我听着:我不会再爱你!萧君凡永远不会再爱你!你这样的女人,永远没有资格获得我的爱!从今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永远不要让我看到你!滚!你给我滚……”完全失去了理智了,他不顾一切地冲着她声嘶力竭地宣告,她浑身一颤,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四周昏沉沉的一片黑暗。丝言流泪满面,不顾一起地奔跑在无边的夜色中。走吧!就这么走吧!不要回头,永远不要再回头!也永远不要再爱上!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让她做这样的选择!疯狂地奔跑在黑夜里,她生平第一次憎恨起自己的父母,明明知道她永远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抛弃他们,却还是要这样无情地把她逼到悬崖峭壁上。为什么要逼她这样伤害他呢!他的泪和伤,他的痛和恨,她要怎么帮他收拾呢?萧君凡,那个待她如珠如宝的萧君凡,那个爱她宠她疼她的萧君凡,那个发誓爱她一辈子的萧君凡……失去了!都失去了!统统失去了!一屁股跌坐在空荡荡的马路中央,她忍不住委屈得嚎啕大哭。
东方渐白。君凡失神地瘫坐在家门前。一夜的奔波寻找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极尽了憔悴无助。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满脸疲惫,眼神木然。她终究还是离开他了。用尽所有力气想要抓住的美好,还是失去了。她到底还是不爱他,无论多么努力,还是不爱他!可怎么办呢?他爱她呀!让他就那样一辈子地爱她疼她宠她,不可以吗?他可以什么也不计较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不可以吗?这样也不可以吗?黎明的风带着一丝湿凉侵袭到裸露的肌肤上,君凡的脑子这才渐渐地恢复了思考能力。他开始回忆过去。以前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脑子可以如此鲜活地记住那么多的事物。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嗔,她的怒,她的调皮任性和莹润美好,那些鲜活的画面像是生长在他浑身的血液里一样牢牢地侵占住了他的每一个神经细胞。他想着想着开始流泪,太痛了心已麻木,呆呆地倚靠在家门口,君凡茫然得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自救……
第二部分 如何才能不爱你
相思成灾(1)
水乡一如既往地平静安逸。丝言孤零零地坐在小桥边发呆。夕阳西下,她美丽的轮廓在残阳的映衬下分外的凄美孤寂。郑昀成一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他,他禁不住心里泛酸。那个男人,真值得她这样念念不忘日思夜想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他呢?这样美好的容颜和情怀,曾经只是属于他的啊!她的千般柔情万般娇羞,曾经也是他的啊!他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为什么要让她变了呢?如今的他,要怎么做,才能够重新拥有她呢?
“丝言!”把手里的外套罩在了她的身上,郑昀成在梁丝言的身边坐了下来,笑道,“发了一天呆了,还打算这样继续坐下去吗?”
丝言虚弱地一笑,淡淡道:
“没什么事做,就只好发呆了。”长出了口气,她哀伤地感叹,“如果我是一阵风就好了,想去哪就去哪,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你说那有多好!”
“又说胡话!”昀成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嗔道,“大学都毕业啦,还这么孩子气!梁丝言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
她不禁莞尔。时间过得真快,想起和郑昀成认识的时候,她才十七岁,半大不小的孩子,一转眼,都这么久了。她比郑昀成小五岁。他们认识的时候,郑昀成已经独自一人在国外待了好多年,因此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老是喜欢以老人自居。有一段时间,甚至还特别担心两人会有代沟。现在居然还这样,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沧桑得不行,可他竟然还笑她小。唇角微微扬了扬,她语气幽幽地道:
“小反而是好!我倒宁可,我永远十七岁就好了。”
郑昀成听得不由心疼。这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女孩,不知不觉间竟然成长得如此沉重苍凉。而发誓要守候她一生一世的他都做了什么呢?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她离他那么近,却又看上去前所未有的远。他心痛不已。
“丝言,”郑昀成轻喘口气,问道,“你还在怪我对不对?”
她不说话。两个人僵了好一阵子,他才听她幽幽地开了口。
“没有。”她否认,美丽的眼睛失神地盯着遥远的天空,语气轻轻淡淡,“没有是骗人的。一千三百多天的等待,怎么会没有期待呢?有了期待,就有了失望,有了失望,就有了怨怪。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想,郑昀成如果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那有多好!可我知道永远不会。你从来都是这样,永远谨守次序,永远无可指摘。中秋的时候打电话说‘中秋快乐’,春节的时候说‘春节快乐’,元宵节的时候再说‘元宵快乐’。什么事情你都做得无懈可击,却常常让我觉得一片荒凉。唉……”沉重的叹气声做结尾,听得郑昀成又是心痛又是委屈。他在她面前,永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戒慎恐惧。怕她冷,怕她热,怕她痛,怕她伤,小心翼翼地呵护,却又怕刺探得太深而伤了她也伤了自己。他离她愈久愈远,愈觉得亏欠她,因此也愈不敢深层次地剖析她。他怕她眼里的寂寞,怕她眼里的哀伤,怕她眼里的怀疑和不确定。他没办法拯救,就只能选择逃避。
“丝言,”他深吸口气,温暖的手掌覆上她停滞在身侧的小手,诚挚地恳求道:
“我们结婚吧,结婚好不好?”
相思成灾(2)
结婚?怎么能呢?前不久,她不是才把自己交给另一个男人了吗?那个叫萧君凡的男人,不是用世上最真最贵的心赢得了她的终身相伴吗?怎么还能有别人呢?她鼻头一酸,眼底雾气升腾。
“昀成,”丝言轻吸口气调整下呼吸,语气沉重却十分地坚定,“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他的心一下子抽痛了起来。不可能了!为什么不可能?他这么爱她也不可能,这么想她也不可能,那萧君凡呢?
“是为了他吗?”尽管不想面对,郑昀成还是忍不住颤声问道,“丝言,你是真地爱上萧君凡了吗?”
一滴晶莹滚烫的泪珠骤然跌落在裙角。她柔软的小手在他的温热下无助地轻颤着。微微的幅度却还是震得他心痛如绞。他缓缓地收回了手。
“对不起。”虽然紧咬着唇极力克制泪水的下滑,柔弱的身躯却仍然抵挡不过来自心脏的疼痛,丝言的声音明显地颤动着:
“对不起,我也不想。可是,”她微一低头,泪落如雨,“可是不知怎么就爱上了。我现在,现在好担心他。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想念我。我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的样子,怎么办?我好想他怎么办?!”
郑昀成陡然间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空荡荡的客厅内一片清冷。欧迪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萧君凡,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又是这样的姿势:双手交握,表情呆滞,失魂落魄地静坐着。工作的时候还好,下了班就是这样,无笑无泪,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回家,安安静静地吃饭,安安静静地坐着。想念一个人要用多少力气,这样撑着累不累?宁愿他闹,宁愿他疯,宁愿他醉生梦死要死不活也绝不要是现在这样。这样子,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等死。知道生了病,知道无药可救,于是唯有坐以待毙。她是他的病,却不幸地也是他唯一的解药。他无法自救,流泪还是流血,只能由着。
“君凡,”拖了张椅子在萧君凡面前坐下,欧迪长出口气道,“要出去走走吗?去喝酒,打球,健身或者其它什么都随你,出去走走吧?”
依旧是轻垂着脑袋,只是薄薄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微颤了颤:
“不用。你有事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如果酒精和运动能缓解他来自心脏的疼痛,他早就去做了。现在做什么都没用,谁都帮不了他。他的心里,脑里,身体每一个神经末梢里,都进驻了一个叫做梁丝言的女人。丝丝轻言过犹在耳,怎么忘呢?抬眼打量这栋冷冷清清的屋子,君凡站了起来。一下一步,步步都有两个声音,一个自己的,一个是她的,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上,他怎么能忘得掉呢?
“我不是想管你。”实在是不忍心看见好友如此自我摧残,欧迪只好退一步劝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那么爱她,如果放不下她,就去找她就去看她就去把她抢回来!我派人打听过了,她现在不在上海。她妈妈身体不舒服,一家人回苏州老家休养去了。”
没有说话,只是轻笑了笑。她在哪里,他怎么能不知道呢!一家人?她的“一家人”还包括郑昀成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终究还是赶不上他!他轻摆了摆手,拒绝再听任何劝解。
相思成灾(3)
女儿的日渐消瘦让梁文中格外地心疼。这几个月前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孩子,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以后竟然变得这样的沉默哀伤。他也曾经试着劝过妻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女儿愿意,他们又何必操这份心!但每次一谈到这个话题邱云就气得跳脚,口口声声地指责是他的无能才会把女儿推入了“火坑”!她把女儿的“堕落”归罪于他,把女儿的“耻辱”归罪于他,把女儿的苦难也归罪于他!二十几年的婚姻,二十几年的忍气吞声最终造就的就是妻子这样蛮不讲理刚愎自用。这么多年尤其是变故以后,邱云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并且完全学不会照顾其他人的想法。她认为对就是对,认为错就是错,认为地球应该倒着转那他们家的地球也立刻就跟着她倒转。何况现在她还大病初愈?梁文中不敢跟她吵,丝言也不敢跟她争,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生活在母亲严密过硬的保护伞下,她几乎从来没有违抗过她。她甚至不能在她面前提起萧君凡这个名字,那对邱云来说是血洗不掉的奇耻大辱!女儿一天天地消瘦,一天天地沉默,邱云虽是心疼,却仍然认为她只是一时的“利令智昏”,等到事过境迁一切尘埃落定她最终会感激她这个做母亲如何如何艰难地在她走弯路的时候及时地拉了她一把。她固执于自己的想法。她觉得郑昀成家世清白稳重可靠有才有貌,是个百分之百的好女婿人选。她自作主张地约了郑进思夫妇讨论儿女的婚事。两家人经历了这场变故以后,彼此之间格外地友好客气。一群人谈得兴起,吴颖之遂趁热打铁说干脆去看看结婚场地。郑进思立刻一拍大腿表示同意。怎么说,在处理梁家的这件事上他们有愧,所以现在百般地讨好退让。两家人一边谈笑风生一边进了君凡的酒店。
电梯上的数字从“20”变化成“26”,君凡带着属下进了宴会厅。酒店上下从总经理到各部门经理全都屏气凝息地站在一旁等候调遣。君凡面无表情,冷冷地站在门口往厅里打量。炎炎笑语还未尽散,如今却已经人事全非。
“梁丝言小姐,我把这世上最真最贵的心摆在你面前,你愿意接受吗?”怎么能那么彻底,怎么能让自己那么彻底地爱上她?不应该给自己留一点吗?一点余地没留,只好伤得遍体鳞伤。俊美的眼睛虚弱地垂了下去,君凡转身准备离开。吴梁两家人刚好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进了宴会厅。
“我早打听过了,”一群人在厅中央站定,吴颖之兴奋地介绍,“这个酒店的宴会厅是全上海最大的。亲朋好友那么多,到时漏了谁都不好,干脆都请!这家酒店的菜色不错,客房也好!咱们也赶回时髦,新房就布置在这儿了!亲家母您身体不好,也省得操心了!昀成,”吴颖之把眼光投向儿子,征询道,“你觉得呢?”
“我没问题。”郑昀成在厅中央站定,讥诮的眼神阴阴地盯着不远处的萧君凡,冷笑道,“一切都听丝言的,她喜欢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