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嘉懿的那些警告完全没有必要，有可能她就是故意说来让涂雪微不痛快的，但确确实实是维护了陆西林。放以前，她只会对着陆西林出言刻薄，并不会替他说话。陆西林心里清楚陈嘉懿晚上对涂雪微说那些话的缘由，他沉默了下，很快自夸道：“可能是我之前表现得还可以，阿姨观察了一番后，觉得我这个女婿其实还不错？”

涂雪微了解陈嘉懿，她很固执，不是那么容易对一个人改观的，除非……发生了什么事。思索片刻，涂雪微问陆西林：“这段时间，你私底下见过我妈妈吗？”

陆西林心头一跳，一时紧张。他思忖了下，觉得涂雪微已经察觉到了端倪，这时候扯谎是下下策，索性承认了：“见过一次。”涂雪微挑眉：“什么时候？”

“就你回国那天，我在医院外面的咖啡馆碰到她了。”“她怎么会去那儿？”

“……去工作吧。”陆西林含糊道。陈嘉懿有时候是会出外景，涂雪微又问：“你们说什么了？”

陆西林斟酌道：“阿姨不放心你和我在一起，拷问了我一番，我告诉她，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你在医院每天晚上都去天台和我见面的事情。”听到陆西林的回答，涂雪微心底的疑惑便消去了大半，也猜出了陈嘉懿会对陆西林改观的原因。

陆西林见涂雪微的表情一点不意外，忍不住问：“你知道你妈妈知道你去天台和我见面的事？”“嗯。”涂雪微淡淡道：“有几次我上天台，她就跟在后面，还以为我没发现。”

母亲担心女儿，所以跟着她，女儿知道母亲的用心，也没有点破。

她们两个明明都很爱对方。“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对母女很别扭？”涂雪微自嘲一笑，说：“我的性格和我妈很像，按理说我们应该是世界上最能理解彼此的人，却始终在互相伤害。”

“我爸爸去世后，我和她之间就隔了一道难以弥合的鸿沟。有时候我会很怕见到她，一看到她，我就会想到是我害死了她的丈夫。我怕她怪我，又怕她不怪我。”陆西林心口一揪，像被扎进了一把尖刀，心疼得不行。他抱紧涂雪微，摸着她的脑袋，安抚道：“不是你的错，别这么想……雪微，你要相信，你妈妈还是很爱你的。”

“我知道，但是……”涂雪微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将脑袋埋进陆西林的胸口，半晌，轻声道：“我和她之间隔着我爸爸的一条命，这辈子都没办法和解了。”

第45章 我是你的女儿

第二天一早, 陆西林体内的生物钟到点就响，即使不用上班，他也按时醒了。

涂雪微还在睡, 陆西林拨开她脸上的散发，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再小心地帮她掖好被子。起床洗漱后，他换好衣服，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下了楼, 大厅里没有人, 餐厅里倒是有动静, 陆西林走过去一看, 陈嘉懿坐在餐桌前, 正在吃早餐。

“早上好啊，阿姨。”陆西林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陈嘉懿掀起眼睑瞭了陆西林一眼, 面无表情地说：“你和我女儿睡一个房间, 她喊我妈，你喊我阿姨？”

陆西林一喜, 试探地喊了声：“妈？”“瞎喊什么？”陈嘉懿不满, “你们这个婚结得不规不矩不伦不类的，什么流程都没有, 我可不承认有你这么个女婿。”

陆西林：“……”阿姨不让喊, 妈也不让叫，那他该怎么称呼陈嘉懿？

陈嘉懿让保姆再端上一份早餐，示意陆西林坐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他看, 审犯人似的，问：“你不会以为和雪微领了证, 生米煮成了熟饭，就可以什么都不办，直接把她娶回家吧？”这是来自丈母娘的质问，陆西林当即神色一凛，倏地坐直了身体，郑重道：“阿姨，您放心，之前我和雪微先斩后奏，很多事情都忽略掉了，之后我会把以前漏掉的流程补上，绝对不会亏待雪微的。”陈嘉懿的脸色稍缓，身子往后一靠，好整以暇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看不得她受委屈。你既然娶了她，就好好对她，要是让我知道你对她不好……”

陈嘉懿眼睛一眯，威胁性十足：“我就是拼上所有，也要让你身败名裂，以后在白城没有立身之地！”陆西林听到这话并不感到害怕，反而很庆幸陈嘉懿这么爱重涂雪微。他理解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将辛苦养大的女儿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不能得了便宜还不知道感恩。“阿姨，以前我没有机会，只能暗地里关心雪微，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正大光明地和她站在一起，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陆西林神色坚定，对着陈嘉懿郑重地承诺道：“我会对雪微很好、很好的。”陈嘉懿在电视台里当主持，采访过形形色色的人，练就了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陆西林做承诺的时候眼神笃定，和她对视的时候坦坦荡荡的，看得出他并不心虚，说的话完全是出自真心。她心里头对他颇为赞许，脸上却不假辞色，警告道：“记住你今天的话，别失信于人。”

陆西林点点头：“我说到做到。”涂雪微下楼时就看到陆西林和陈嘉懿面对面坐着，她一走近，他们就一齐噤了声，似乎在聊的话不能让她听到似的。

陈嘉懿见涂雪微过来，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冷脸，端起了强势冷硬的架子，好像刚才警告陆西林要对女儿好的母亲不是她似的。涂雪微也是，见着陈嘉懿只客套地喊了声“妈”，语气淡得疏离，完全没有昨晚和陆西林提起母亲时的复杂情感。

陆西林看着她们这对别扭的母女，心里暗叹一声，想调和她们的关系，又怕贸然介入会适得其反，让她们的关系更差，最后只好作罢。吃完饭，陆西林送涂雪微去画廊，离开禧园前，他又去找了陈嘉懿，再次提了住院的事。陈嘉懿推说自己有分寸，让他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陆西林没办法强压着陈嘉懿去医院治疗，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他想着要是下周陈嘉懿还不去办住院，他就要把她生病的事告诉涂雪微。可他没想到，还没等到下周，陈嘉懿就出事了。

周六那天，陆西林休息，涂雪微这阵子忙得都没顾得上陆西林，那天便特意空出一天专门陪他。他们两个都不是好热闹的人，不爱出门去人多的场所，休息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待在家里，一起做做饭，看看电影，温存一下。

陆西林这两天一直在琢磨要怎么调和涂雪微和陈嘉懿的母女关系，他打听到陈嘉懿周六有一场直播，是作为主持人去白城传媒大学主持学校一百周年的纪念晚会。当天晚上吃完饭，陆西林看时间差不多，就把直播打开，投影到电视屏上。见涂雪微没有反对，便知道她是默许了他的行为，心里松了一口气。

陈嘉懿在白城电视台干了很多年，是台柱级别的主持人。现在的她已经鲜少接线下主持活动了，但白城传媒大学是她的母校，学校邀请，她这个大学姐肯定是要出来撑撑场面的。白城传媒大学下了血本，百年校庆办得十分隆重，晚会也很精彩。陈嘉懿不愧是大前辈，经验丰富，作为主持人站在台上介绍节目时从容不迫，收放自如，把晚会的节奏把控得非常舒服。陆西林都不由得感叹自己的丈母娘是个人物，再偷偷观察涂雪微，她盯着电视看得专注，眼神里还有淡淡的笑意，似乎在为她的妈妈自豪。本来一切顺顺利利，意外就发生在晚会快要结束的时候，陈嘉懿介绍完下一个节目，退场的时候突然一个趔趄，往前栽倒了。虽然导播迅速把镜头切了，但陆西林和涂雪微都看到了陈嘉懿摔倒的那一幕，当即变了脸色。涂雪微紧紧皱起眉头，疑心自己看岔了，回头问陆西林：“我妈妈刚刚是不是摔了？”

陆西林点了下头，见涂雪微面色发白，赶忙安抚道：“你先别慌，我们再看看情况。”他们盯着电视屏幕看，这个节目表演结束后，主持人上台了，不是陈嘉懿，是和她搭配的男主持和另一个年轻的女主持。晚会都到了尾声，没道理临时更换主持人，唯一的理由就是陈嘉懿不能登台主持了。涂雪微立刻拿出手机给陈嘉懿打电话，一连拨了三四个都没人接。

陆西林当机立断：“我们直接去传媒大学看看。”

涂雪微点头。他们没有磨蹭，立刻开了车往传媒大学赶过去。路上，涂雪微一直坚持给陈嘉懿打电话，打了十几二十个后，电话总算是打通了。

接电话的人不是陈嘉懿，是她的助理。助理告诉涂雪微，陈嘉懿在晚会上晕倒了，现在她们正在去医院的救护车上。涂雪微心头一坠，陆西林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一边开车，一边和涂雪微说：“你让助理告诉车上的医生，阿姨有脑膜瘤，考虑是肿瘤压迫神经引起的昏厥，让他们优先进行排查，再进行针对性的检查治疗。”涂雪微的脸色倏地一变，猛地转过头。她只沉默了一秒，很快便稳住心神，把陆西林的话完整地转达给了助理。

挂断电话后，涂雪微看着陆西林，声音微微颤抖：“你怎么知道我妈妈有……脑膜瘤？”陆西林调转车头，往医院赶过去，一边伸手握住涂雪微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也很担心阿姨，别慌，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我们先去医院看看阿姨，等迟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吗？”涂雪微抿着唇，半晌握了下陆西林的手，点了点头。涂雪微和陆西林到医院时，陈嘉懿已经被送进了急救病房，陆西林找到负责诊治的医生了解情况，知道陈嘉懿已经醒过来后，松了一口气。

如陆西林的推测一样，急诊科的医生也判断陈嘉懿的昏厥是肿瘤压迫引起的。这种情况只要病人及时醒过来，情况就不算严重。陈嘉懿醒来后被推着去做各种检查，等回到病房，看到里边站着的涂雪微，她表情一变，瞪向站在涂雪微身边的陆西林，愠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告诉她吗？”

陆西林：“我……”“为什么不要告诉我？我是你的女儿，你生了病我有权知道。”

陆西林才刚开口，涂雪微的声音就盖过了他的。她克制着情绪，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陈嘉懿，尽量放平了语气问道：“多久了，你查出脑膜瘤多久了？”陈嘉懿沉默，见涂雪微执着地看着自己，知道瞒不过了，这才回道：“年前查出来的，也就几个月而已，没多久。”

几个月而已？涂雪微神色冷峻，握了握拳，接着问：“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医生怎么说？”陈嘉懿：“没什么大问题，不信你问你的医生老公。”

涂雪微看向陆西林，陆西林忙不迭地点头，解释兼安抚道：“脑膜瘤一般是良性的，切除就好，你放心。”涂雪微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助理扶着陈嘉懿到病床上休息，涂雪微走过去拉了被子，生疏地帮陈嘉懿盖上。过了会儿，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术？”陈嘉懿被女儿照顾，有些不自在：“这段时间工作忙，等过段时间再说。”

陆西林皱眉，才要劝说，涂雪微先一步开口了：“你人都晕倒在台上了，还要忙什么工作？”陈嘉懿抿唇：“今天是意外，站太久了头晕而已，不一定就是肿瘤引起的。”

涂雪微：“你不是医生，你的判断不准确。不管你是为什么晕倒，你的脑袋里长了颗瘤是事实，需要尽快切除。”陈嘉懿向来是个强势的母亲，即使生了病，在涂雪微面前仍是不愿意示弱：“我的身体情况我清楚，我查过了，脑膜瘤不致命，不一定要动手术，观察也可以。”

涂雪微立刻强硬地驳斥道：“这件事听医生的，如果医生建议手术，那你这次就直接住院，把病治好。”涂雪微强硬，陈嘉懿也不服软，板着脸坚持道：“我不做手术。”

“为什么？”涂雪微追问。陈嘉懿看着涂雪微，眼神闪烁了下，很快别开脸生硬道：“没有为什么，我不想挨刀子。”

涂雪微见陈嘉懿这样不配合，整个人烦躁起来，语气也控制不住地恼了：“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是为了惩罚我吗？因为我一直让你不痛快，所以你也要让我难受？”话刚落地，母女俩都怔住了。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涂雪微紧绷着脸，表情倔强，眼圈隐隐地泛红。

陈嘉懿见她这样，心口处一酸，眼睛发烫。之前她不愿意涂雪微知道自己生病的事，是怕她担心，又怕她不担心。现在看她这样，陈嘉懿心里也不好受“我惩罚你干什么？你难受，我难道就高兴？”陈嘉懿叹了口气，疲惫地往后靠在病床上，难得的放软了语气对涂雪微说：“手术的事我再想想，给我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这总行吧？”

涂雪微沉默，半晌，才点了下头。

第46章 苹果法则

检查结果还没完全出来, 医生建议陈嘉懿晚上住在医院，她本人不愿意，但涂雪微坚持。陈嘉懿今天不愿意和她起冲突, 便遂了她的意，留院观察，但不要人陪。涂雪微知道自己留下陪床，陈嘉懿会非常不自在，这件事她没有强求, 让陆西林找了个靠谱的护工来照顾陈嘉懿, 这才不放心地离开医院。陆西林一路跟着涂雪微, 到了院外, 见她仍是眉宇不展, 神色不佳，知道她是在担心陈嘉懿, 便开口安慰道：“我拜托了今晚的值班医生, 让他多注意阿姨的情况，有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护工刘阿姨也是信得过的人, 你放心, 她会把阿姨照顾得很好的。”涂雪微点了下头，过了会儿问陆西林：“我妈妈的情况到底严不严重？”

都到这份上了, 瞒着陈嘉懿的病情没有意义, 一味地往好了说，涂雪微反而会觉得他是在安慰她，更不能缓解她的焦虑情绪。陆西林忖了下，斟酌着说道：“我看过阿姨的检查报告, 肿瘤的位置不太好，手术的难度会比一般的肿瘤物切除术高一些, 但是还不到棘手的地步，你不用太担心。”

涂雪微听到“位置不太好”“难度高一些”，眉头一紧，心里头沉甸甸的，坠得慌。缄默片刻后，她问道：“这个手术是不是要开颅？”陆西林点了下头，见涂雪微的神色更加凝重，忙出声宽慰道：“开颅手术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手术顺利的话，一周后就能出院了，后续只要恢复得好，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

虽然这么说，但在脑袋上动刀，是个人都会害怕。陆西林现在不仅是医生，还是病人家属，完全能明白涂雪微的担忧和不安。他牵住涂雪微的手握了握，等她看过来，温声告诉她：“没事的，别怕，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