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雪微看着陆西林，有他在一旁给她力量，她的内心便没那么彷徨了。她舒了一口气，过了会儿冷不丁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妈妈生病的事的？”完了，秋后算账来了。

陆西林头皮一麻，眼神飘忽了下，回道：“就……你从德国回来的那天，我在医院里碰到阿姨了，她一开始不愿意告诉我她生病的事，我问了好几遍，她才说的。”涂雪微豁然，难怪她从国外回来后就觉得陆西林和陈嘉懿之间有事情瞒着她，原来是生病的事。她睨了陆西林一眼，挑声道：“你帮着我妈一起瞒我？”

陆西林心虚：“……阿姨让我别告诉你。”涂雪微看着陆西林：“木乃伊，你是不是忘了之前答应过我的事了？你说要是再有事情瞒着我，就自己把自己风干。”

陆西林脸色一丧，虽然事出有因，但他没有为自己辩解，直接低头认错：“我食言了，回去我就把自己挂阳台上晾起来，风干了给你做木乃伊。”涂雪微没怪他，但是也没说原谅他，扭头默不吭声地往前走。

陆西林心里一慌，赶紧追上去，左哄右哄，涂雪微就是不搭理他，直到经过一家水果店，店家吆喝着卖水果，涂雪微突然停下了脚步，垂眼打量着水果摊子。店家见有客人来了，赶紧招揽生意，拿着一个苹果使劲推销：“美女，买苹果吗？今天刚从新疆运过来的阿克苏苹果，又脆又甜，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涂雪微点了下头，对店家说：“给我个袋子。”陆西林纳闷：“你不是不喜欢吃苹果吗？”

涂雪微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西林：“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在这个语境下，“医生”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了。

陆西林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不好，下一秒他就看到涂雪微接过店家递过来的袋子开始装苹果。一个、两个、三个……十个，整整十个！这意味着涂雪微打算十天不理他，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陆西林凑上前，觑了觑涂雪微，小心翼翼地劝道：“苹果买太多，吃不完放着会坏的。”

“不会坏不会坏。”店家抢着开口，拍拍胸脯保证道：“苹果很经放的，现在这个温度，就算不放冰箱也能放个十天半个月的。要是不放心，你就放冰箱里冷藏，我家的苹果新鲜得很，放上一个月没问题。”陆西林简直想直接上手把店家的嘴给捂上，他再这么推销下去，一会儿涂雪微买的就不止十个了。

涂雪微瞥了陆西林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很快抿平了，又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她把手上装了苹果的袋子递给老板，说道：“先买这些，要是甜的话，下次我再来买。”下次还要来买？！

陆西林脸色一变，苦不堪言。尽管不情愿，陆西林还是老老实实地付了钱，帮涂雪微把那袋苹果提溜回家，放到了厨房的流理台上就算冰箱是空的，他也不愿意把这袋苹果放进去冷藏。虽然有点浪费，但他巴不得这些苹果现在就坏掉！发烂发臭！涂雪微看出了陆西林的小算盘，没有点破，自顾自去洗了澡，早早地回了房间。她今晚打算早点睡，明天起来就去医院，陈嘉懿一个人她总是不放心。

陆西林洗了澡，在客厅里纠结了会儿要不要自觉地去睡客卧，最后还是不愿意和涂雪微分房睡，冒着被驱逐的风险，进了主卧。房间的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了盏床头灯。

涂雪微侧躺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陆西林小心翼翼地上了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过了会儿，他发现涂雪微没有赶他下床的意思，便又大着胆子往她那边蹭，小心翼翼地搂住了她的腰。

“陆医生，你没看到床头桌上的苹果吗？”涂雪微陡然开口道。陆西林早知道她没睡着，这会儿被抓个正着也不撒手，索性一把抱过涂雪微，再厚着脸皮说：“在家里我不是医生，苹果法则对我没用。”

涂雪微无声地一笑，语气听上去却冷冷淡淡的，似乎还在生气：“你什么时候学会耍赖了？”“没学，无师自通。”陆西林搂着涂雪微，在她背后低声下气地说：“阿姨生病的事没告诉你是我不对，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不搭理我。”涂雪微发现陆西林真是长进了，不仅会耍赖，还会卖可怜了，偏偏她还挺吃这套。她故意沉默了几秒不给回应，感受到陆西林的忐忑后，才缓缓转过身，好整以暇地问：“以后还敢有事瞒着我吗？”陆西林老实道：“不敢了。”

“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有事瞒着我……”

“就罚我以后每逢夜班都睡不上觉。”

这个惩罚对医生来说是诅咒的程度了。涂雪微默了下，说：“你睡不上觉我有什么好处？”

她的语气有所缓和，听上去已经不计较了。

陆西林将额头抵在涂雪微的额头上，低声询问道：“不生气了？”涂雪微知道陈嘉懿命令，陆西林这个女婿也是不得已。不过理解归理解，生气归生气，她还是想给陆西林一个教训，所以才故意冷脸吓唬他一下。现在看他这样怕自己不搭理他，心里所剩无几的气也没了。“苹果买都买了……”

涂雪微话没说完，陆西林就抢白道：“我吃，明天我全吃了。”涂雪微笑了：“你一个人哪里吃得了那么多。”

陆西林：“那我带去医院，给科里的人分了，让别的医生都离你远远的。”涂雪微失笑，过后才感觉到自己沉郁的心情有所疏解。

她凑过去亲了陆西林一下，再抬起手抱住他，心里无比庆幸这时候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又陷进当初爸爸住院时的状态中。即使涂雪微不说，陆西林也能察觉到她内心的不安。他把涂雪微搂进怀里，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亲了亲她的发顶，安抚道：“阿姨会好起来的，我现在是个医生了，你可以相信我说的话。”

涂雪微把脸埋进陆西林的胸膛，片刻后点了下头，应道：“嗯，我相信你。”

……心里挂着事，涂雪微一晚上没睡踏实，隔天一早就醒了。醒来后她往床的另一边看了眼，陆西林不在，他已经起来了。

她没有赖床，起来洗漱后去了厨房，陆西林听到动静回头，说：“我熬了粥，你喝一点儿，吃完饭我们就去医院。”陆西林知道涂雪微心情不好就没胃口，所以特地早起熬了一锅甜粥。涂雪微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把一碗粥喝完，本来焦灼的心情被一丝丝的甜意给抚平，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吃完饭，陆西林和涂雪微前往医院，出门前陆西林还特地把涂雪微昨天买的那袋苹果带上。这袋苹果放家里实在影响家庭和睦，他打算带去医院，给科里的人分了。清晨的医院人也不少，还没到正式上班时间，陆西林先陪着涂雪微去看陈嘉懿。到了病房门口，往里打眼一看，发现有人先他们一步来看望陈嘉懿。

曾玉蓉和陈嘉迦估计是看到了新闻，今天一早就赶过来了，此时正在里边和陈嘉懿说话。她们三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但不好的表现又不一样。陈嘉迦一直抽抽搭搭地在哭，看上去伤心至极。

陈嘉懿听着她的哭声，一个头两个大，皱着眉开口说道：“好了，别哭了。你都多大人了，小时候爱哭就算了，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妈了，怎么还有事没事就哭哭啼啼的，也不害臊。”陈嘉迦抹眼泪，抽噎道：“当妈了我也是你妹妹，你生病了，我难受，为姐姐哭，我不害臊。”

“你……”陈嘉懿简直拿这个妹妹没办法，没好气道：“我上辈子肯定是欠你债了，这辈子才当你姐姐还债。”陈嘉迦哽咽着道歉：“……对不起。”

陈嘉懿看着陈嘉迦，这个曾经让她不甘、愤恨的妹妹，心里百感交集。半晌，她抽了两张纸，看似不耐烦地擦了擦陈嘉迦的眼睛，说：“你没做错什么事，道什么歉？”陈嘉迦：“我不该看你画水墨画，也跟着学的。”

“你会画是你的本事，我不如你，我认了。但是，我只是画画没你厉害，别的方面，你都不如我。”陈嘉懿带着骄傲，掷地有声地说。陈嘉迦忙不迭地点头，由衷道：“我知道的，你比我厉害多了。”

生了病，人好像会变柔软，介意了半辈子的事在生死面前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陈嘉懿见陈嘉迦还在哭，眉头一紧，作嫌弃状：“行了，别哭了，我这还没怎么呢，你哭什么？”

陈嘉迦擦了擦眼泪，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背过身去哭。曾玉蓉看她们姐妹两个冰释前嫌，心里头一阵动容。随后又想到大女儿的病，心情便又低沉了下去。

不过老太太的情绪倒是比陈嘉迦稳定，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陈嘉懿，见她脸色苍白，气色不好，关切地询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身体还会不会不舒服？”陈嘉懿摇头：“没什么不舒服的，您放心好了。”

女儿生病，当妈的哪里放心得下？何况陈嘉懿又是个要强的，痛也忍着不说。曾玉蓉叹了一口气，往前一步，坐到陈嘉懿身边，看着她说道：“我问过医生了，你这个情况，最好尽快做手术，你自己怎么想的？”

陈嘉懿沉默良久，才说道：“我不想动手术。”曾玉蓉：“可是不动手术，你这个瘤子就是个定时炸弹，以后你要是再在哪里晕过去，多危险啊。”

陈嘉迦擦干了眼泪，勉强止住了哭声，回过身来也劝道：“姐，妈说得对，你如果不做手术，就要一直提心吊胆的。”陈嘉懿垂眼：“我知道手术是最好的治疗方案，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上手术台。”

“为什么？你是不是害怕？”陈嘉迦拉起陈嘉懿的手，安慰道：“我和妈刚才问过医生了，他说你这个手术成功率非常高的，你不要担心。”“成功率高不代表百分百，如果有个万一……”陈嘉懿说着又沉默了。

曾玉蓉似是洞悉了女儿的心思，凑近了问道：“你不愿意动手术，是不是因为雪微？”陈嘉懿低着头，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没了平日里凌人的跋扈气势，万般无奈道：“雪微已经没了爸爸，我不能再让她没有妈妈。”门外的涂雪微听到这里，心口处骤然一痛，眼眶蓦的红了。

陆西林心有灵犀，抬起手将她拥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不一会儿就感觉到胸口处微微灼热。

第47章 天台看星星

曾玉蓉年纪大了, 陈嘉懿不愿意让她在医院多待，怕老太太沾上病气，再病倒了, 就让陈嘉迦把人送回去。曾玉蓉了解大女儿，她是面冷心热，不愿意太多人为她操心，就遂了她的意，跟着小女儿回家去了。她们走后, 涂雪微才进了病房。

陈嘉懿看见她, 立刻回神, 收起低落的表情, 恢复了往日里睥睨他人的神态, 趾高气昂的，一看就不好招惹。涂雪微看着陈嘉懿故意摆出来的姿态, 缄默了几秒, 问道：“吃饭了吗？”

陈嘉懿回道：“护工给我买了早餐，在医院我没什么胃口, 吃不下。”涂雪微走到床边, 把手上提着的保温盒放在床头桌上，拧开盖子说：“西林早上熬了粥, 你吃一点儿热乎的东西垫垫胃。”陈嘉懿扭头往保温盒里扫了眼, 发现里头装的居然是八宝粥，她稍感讶异，问：“陆西林给你熬的？”

涂雪微点头。陈嘉懿：“他倒是会疼人，知道你爱喝甜粥, 还起早给你熬。”

涂雪微抬眼看向陈嘉懿，冷不丁道：“你不也给我熬过吗？”陈嘉懿一愣, 一下子就记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涂雪微是早产儿，还没足月就出生了，小时候她身体不好，时常生病。生了病要吃药，这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小孩子天性怕苦，说什么都不愿意吃药，好不容易逼着吃了，她苦得直哭。陈嘉懿和丈夫怎么哄都没用，还是有一回，家里的保姆用一碗南瓜粥把涂雪微哄好了，陈嘉懿这才发现，小妮子喜欢喝甜粥。

到涂雪微再大一点，陈嘉懿送她去学画，一开始她很不情愿，总是闹着说自己不想画画，有一回不知是学累了还是被老师骂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陈嘉懿从来都不是温柔的妈妈，不会轻声细语地安慰孩子，就学着熬了一锅甜粥，端了一碗送去了涂雪微的房间。

那时候涂雪微怎么说的来着？她说妈妈熬的粥是世界上最好喝的。陈嘉懿的丈夫还在的时候，总是说她对孩子太严苛，把他爱哭爱撒娇的女儿教得越来越不爱表达情感了。那时她不以为然，严厉点有什么不好的？欲成其器，必承其重，不吃苦，不磨砺哪里能出人头地。现在她却感到后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会夸妈妈熬的粥最好喝的女儿已经不在了。是她亲手将那个女儿杀死了。回想起往事，陈嘉懿心绪难平，她看着保温盒里的甜粥，自嘲地说道：“那锅粥被我熬干了，要不是你爸爸及时关火，粥就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