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即便太?太?所出的嫡长子继承家业，也奈何她不得--曹家要脸面要名声，金陵城人人看着，父亲一死便为?难给父亲生儿育女的老姨娘，这种?事情，嫡长子是做不出来的。

再说，太?太?和曹慎同岁，说不定谁先死呢！

夜里素素做了梦，很少?见的梦，梦到与曹慎交好的曹七爷曹延轩的继室纪慕云。

那是一位貌美如花、斯斯文文的女子，识文断字，能针线擅下厨，难怪七爷喜爱。说起来，素素和三爷、五爷的几?房妾室认识的早，交情深，最说得来的却?是纪慕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素素幽幽叹口?气：纪慕云命好，被?七爷扶正了，从此是人上人，自?己想见她一面，就难了。

自?己怎么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素素翻个身，命令自?己继续睡。

素素又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十六岁，跟着母亲嫂子进城去，遇到了探花郎。没两日，探花郎上门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话比蜜糖还甜：“曹某对小姐一见倾心?，再难相忘....曹某今生，呵护杨小姐照顾杨小姐....”

打，打，打！素素在梦中拼命呐喊，看着十六岁的自?己抄起花花绿绿的鸡毛掸子，把曹慎打的鼻青脸肿，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地?逃出门去。年轻的她站在台阶，得意地?想，看这登徒子还敢不敢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三十七岁的素素唇边露出笑容，眼中喊着泪。

第 145 章

康庆十二年七月, 湖广武昌

一大早，丈夫上?衙门，两个?儿子读书去了, 纪慕云抱着活蹦乱跳的女儿：“娘这几日教你的, 记不记得？”

暖姐儿三周岁了，小嘴叭叭的, 话语像百灵鸟：“若外公来了, 就叫外公，舅舅来了，就叫舅舅，还有舅母。”

纪慕云忍着笑, 认真问?道：“舅舅家里还有谁啊？有几个?宝宝啊？”

“两个?。”暖姐儿伸着两个?指头，比母亲还认真：“茂哥哥比我大，要叫我妹妹, 芸妹妹比我小，要叫我姐姐。”

这番绕口令赢得了屋里所有人的赞扬，纪慕云也与?有荣焉地摸摸女儿头顶, 和吕妈妈说：“前面两个?小子啊, 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跑、能写字，就好了，我们暖姐儿啊，我恨不得一辈子这么大才好。”

吕妈妈如今年纪大了，眼睛花, 针线活儿做不得了, 平日在屋子里看着丫鬟仆妇, 快该荣养了。“那?可不是，我们十二小姐啊, 是观音座前的龙女，修了因果的，托生到我们家里来。”

暖姐儿还不知道什么是因果，仰着脸笑得像朵太阳花，一转身，就和两个?小姑娘玩到一起了。小姑娘是绿芳和菊香的女儿，蓉妞儿嫁给了府里小管事，如今暖姐儿的院子里做管事妈妈。

说曹操，曹操到。

吃过早饭，纪慕云在院子里打拳（比不上?丈夫，活动?筋骨是很好的），女孩子们在院子里掐花，有小厮气喘吁吁到了门口，莺歌过去一问?，也跑了回来：“太太，门房说，舅爷和姥爷到了，周管家已经过去。”

父亲来了，弟弟来了！

七月流火，暑热未消，纪慕云一颗心?滚烫滚烫的，仿佛在炭火上?烤：

纪长林于康庆二年跟着顾重晖夫妻去了甘肃，又做文书又做幕僚。数年之后，顾重晖在甘肃站稳脚跟，升了布政使，手下能人无数，纪长林闲了下来，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想念家乡，便向顾重晖夫妻辞行，由顾沐之送回金陵，跟着儿子过日子。

康庆六年，弟弟中?了举人，看中?了曹家族学?孟夫子的女儿，纪长林操办儿子的婚事，纪慕云赶回金陵，与?两人团聚。

当年年底，曹延轩在六部观政期满，寻了外放，到江西宜兴任了县令，三年考评为“优”，升为通判，再三年，到武昌来做了知州。

自此天南地北，鸿雁传书，纪慕云足足六年，没?见过父亲和弟弟了。

“快，派个?人告诉老爷，叫两位少爷中?午回来吃饭。”纪慕云年轻时就沉得住气，如今做了当家主母，性子更加沉稳，今日可耐不得了，在原地转了个?圈，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花圃边，拎起女儿就往正屋跑，把满院子人看呆了，暖姐儿满脑袋草叶花骨朵，舍不得两个?玩伴，不高兴地大叫起来

吕妈妈忙不迭告诉莺歌“把客房收拾出来，告诉厨房加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慕云把不省心?女儿交给奶娘，脱下活动?筋骨时的细布衣裳，穿回家常的海棠红绣折枝花对?襟褙子，珍珠粉百褶裙，对?镜戴了赤金海棠花簪。

回过头来，女儿穿了石榴红百蝶穿花夏裳，两个?小揪揪扎了红头绳，戴了雕牡丹花金项圈，撅着嘴巴“娘，我的花掉了。”

“一会儿娘帮你摘。”纪慕云拉着女儿的手，匆匆往外走，“舅舅和外祖父来了，知不知道？记得要叫什么呀？”暖姐儿撅着嘴巴不说话?。

片刻之后见到亲人，纪慕云顾不上?女儿了，满心?“父亲老了”和“慕岚长高了”。

面前的老者面容消瘦，两鬓斑白，腰背略微佝偻，开始迈入垂暮老人的行列；身边的青年人高高瘦瘦，英俊过人，像一棵高过屋檐、青翠茁壮的柏树。

纪慕云哽咽着扑到父亲怀里，没?几息，眼泪就沾湿了父亲肩头衣裳。纪慕岚眼眶也红了，咳了一声，蹲在地上?逗着暖姐儿：“你是谁啊？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暖姐儿被母亲的哭声震住了--大人也会哭吗？一着急，就把母亲教的话?给忘了，呆呆看着陌生人，扭头就朝吕妈妈怀里扎。

哭哭笑笑一番，纪慕云缓过劲儿，抱过女儿送到父亲怀里，朝一个?立在旁边的花信女子笑：“弟妹，好久不见了。”

孟丽娘是孟夫子的女儿，名字像戏本子《西厢记》的主人公，活泼开朗，笑的时候眼睛像月牙儿，针线、厨艺很好--纪慕云问?过弟弟，为什么选择孟丽娘？纪慕岚老老实实答，她?做饭好吃。

不用说，父亲和自己不在金陵的时候，孟夫子和丽娘对?弟弟十分关照。为着这个?，弟弟成亲的时候，纪慕云送了弟妹贵重首饰，待孟夫子夫妻十分恭敬，孟丽娘心?里是感激的。

时隔多?年重逢，孟丽娘高高兴兴拉着纪慕云胳膊，姐姐长姐姐短的，逗暖姐儿“上?回见你娘，还没?有你呢”，又把两个?孩子介绍给暖姐儿和纪慕云，茂哥儿五岁，芸姐儿不到三周岁。

曹延轩仕途卓异，纪慕云日日应酬同僚夫人、女儿，三节两寿被下属的女眷簇拥着，已经成了习惯，和此刻亲人相会完全不同。

她?满心?激动?地一手侄儿一手侄女，又拉着父亲，热热闹闹回了内院，午饭时分，昱哥儿晴哥儿回来了。

昱哥儿今年十三岁，晴哥儿九岁，正是读书的时候，曹延轩日日盯着不放松。到了武昌之后，原来的西席没?有跟来，纪慕云和丈夫打算好好挑个?先生。

武昌董知府是曹家二爷的同年、挚友，家中?三代单传，独子十岁，请了个?名声极好的大儒在家读书。董知府与?曹延轩叙旧一番，颇为投机，羡慕曹家人丁兴旺，极力邀请两个?孩子跟自己的儿子一起读书“就个?伴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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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话?说到这份上?，纪慕云和丈夫商量，见了见夫子，见知府太太是和善人，便答应了。

这么一来，昱哥儿两个?清早到知府家里，下午回家，像父亲一样早出晚归。

今日兄弟两个?提前回家，兴冲冲地“外祖父舅舅舅母”一顿叫，纪慕岚打量着昱哥儿，惊叹：“这么高了，你小时候，我还背着你爬树呢。”

昱哥儿嘻嘻笑，“记得，舅舅给我折了松枝。”晴哥儿把表弟妹拉到自己屋里，显摆自己的东西，又把早就备好的礼物拿出来，暖姐儿一下子就和芸妹妹成了朋友。

午饭十分丰盛，红烧武昌鱼，糯米鸡、菜薹炒腊肉，葵花豆腐，三鲜豆皮，一大海碗排骨藕汤，甜的咸的两种烧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