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姨娘冷笑,也压低声音“你瞧着吧,有那位在,我把话放在这里,宋氏一个孩子也怀不上,怀上了也生不下来!”
莲儿连连点头,“您有四少?爷三小姐,比那宋氏强百倍!”
提起儿女,杨姨娘矜持地?笑一笑,笑容没能持续太?久:两个孩子由曹慎太?太?养大,待她这个姨娘并不亲近,一年到头说不上两句话。
之后莲儿打来热水,服侍杨姨娘洗漱,想睡下时她却?说“我这两日睡不香,你去外面炕上歇吧。”
次间大炕自?然比脚踏板舒服,莲儿抱着铺盖卷高高兴兴走了。
杨姨娘端着烛台,慢慢坐到菱花描金铜镜前:镜中女子脸庞小巧,水杏眼,乌发如云,乍一看,不像三十多岁的人。
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自?己,杨姨娘黯然:不如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候自?己肌肤胜雪,翠眉入鬓,眼波如秋水,一颦一笑惹人移不开眼....
杨姨娘闺名素素,出自?金陵城外耕读之家,小门小户地?远远比不上曹家,祖上也是出过举人的。
杨素素从小美貌伶俐,家里人宠爱得很,待她长大了,眼光高的要命,挑夫婿挑的厉害,高不成低不就的,十六岁还没定亲。
有一天,杨素素跟着娘亲嫂子进城去,街头一处热闹得很,原来是一间书肆开张,两个小厮把门匾高高挂起。
万安书肆,素素一字字读道。她家中殷实,小时候扮成男童,跟着哥哥到举人开的私塾读书,到十二三岁、有了少?女容貌才?不去了。因此素素肚子里有几?分墨水,见那四个大字写的龙飞凤舞,十分出彩,忍不住赞道:“写字的定是有学问的人!”
书店老板笑得满脸开花,向一个松柏绿色衣裳的男子作揖“当朝探花郎的墨宝,平时可是见不着的。”
探花郎?文曲星哩!素素好奇地?望过去,只见那男子圆脸庞,额头宽广,眼神明亮,高高的个子,气度雍容沉稳,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
素素看一眼,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再一瞧,探花郎目光灼灼地?,也紧紧盯着她呢!
素素的脸腾地?红了。
走出十多步,她忍不住回头,拥挤人流隔在她和探花郎中间,看不见了。
素素怅然若失,回家饭都吃不下,夜里梦到探花郎,微微笑着给自?己写了一幅字,却?不是什么书肆,乃是她的名字“杨素素”。
醒来眼泪汪汪。
过两日,探花郎居然找上门来,自?称迷路,在杨家打听?一番,讨了水喝。素素刚好在家,听?到陌生声音探头,便和探花郎大眼瞪小眼,脸庞滕地?一下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探花郎名叫曹慎,金陵首屈一指的曹家子弟,曹家家主曹慷的堂兄弟,二甲进士,皇帝御笔点的探花郎,真真正正人上人,人中龙凤。
素素非常仰慕。
第?三次见面,曹慎正正经?经?地?说:曹某对小姐一见倾心?,再难相忘。小姐愿不愿意,今生归于曹某?
素素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像小鸟用嘴巴敲打腐朽的树干。
“你找我爹去啊。”她红着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告诉我娘,我哥哥。”
只要爹娘哥哥答应了,自?己就能嫁给他了,素素仿佛看到自?己凤冠霞帔上花轿的情形,文曲星,探花郎啊。
曹慎下一句磕磕巴巴的话,却?把素素惊呆了:“曹某家中已有妻室,实是,只能,委屈小姐为?二房。”
他怎么敢,他居然敢!素素气得脸都白了,左右看看,抓起桌面没喝完的茶盅扣到曹慎脑袋上,茶叶水渍顺着往下流。素素还不解恨,抓起墙角瓶里的鸡毛掸子,噼里啪啦地?打得曹慎落荒而逃。
第?四次,第?五次....
第?七次,曹慎抓住素素手腕,力气很大,令她甩不脱:“我十岁时,父母就给我定了亲事,我与我妻子相敬如宾,生儿育女,多年来如亲人一般,不像见了小姐,令曹某如沐春风,如见前世故人。”
素素眼里涌上泪,为?什么不让自?己在他没成亲的时候遇到他!
曹慎望着她的眼睛,伸出三根手指,言语真挚:“曹某对天发誓,若杨小姐肯委身下嫁,曹某今生,呵护杨小姐照顾杨小姐,一如曹某妻室;杨小姐给曹某生下的儿女,曹某与嫡出子女一视同仁,杨小姐家中亲眷,曹某视为?....”
为?了这句话,素素与父亲兄长跳着脚大吵,对母亲嫂子痛哭流涕,绝食三日,终于令家里屈服,一系粉色裙服,上了曹家四人抬轿子,成了杨姨娘。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恩恩爱爱甜甜蜜蜜水如交融自?不必说,令素素惊讶的是曹慎太?太?:在她心?里,曹慎夫人是个粗鄙无知的妇人,和探花郎完全不相配,可入门次日敬茶,坐在曹慎身边的妇人却?容貌端庄,举止沉稳,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人还很和气,先称赞她的容貌,调侃丈夫两句,还赏了她一对贵重的珊瑚镯子。
素素有些困惑,继而心?里隐隐约约不安,想问曹慎,却?被?对方的柔情蜜意迷得意乱情迷。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就这样吧。
于是她安分守己,做起了杨姨娘。
如曹慎承诺的,曹慎待她十分宠爱,常常带她出门,登山、赏菊、拜佛、逛街,外人看了,无不羡慕“好一对神仙眷侣”;在府里吟诗作画,教她下棋茶道,除了每月两、三次去正院点卯,其余的时候都歇在她的院子。
平日除了府里的份例,曹慎另给她一份私房,衣料、首饰、吃食、文房四宝、服侍的人,听?下人说和太?太?没分别。
除了日日给太?太?早晚各请一次安,素素没什么可抱怨的:请安就请安吧,曹慎和太?太?打过招呼,素素去了,不用像另外两位姨娘一样端茶倒水捧盂打扇,立在屋里,陪着太?太?说笑闲话。
可请安这件事情,令她深刻地?感觉到妻妾之间一天一地?,差别太?大了,每次去都极不舒坦。
去了没两次,素素就向曹慎抱怨,能不能不去?曹慎有些为?难,告诉她“晨昏定省是家里的规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那么多人看着;若是偶然累了,派人和太?太?说一声,平日能去就去吧,啊?”
素素噘着嘴,说“你待我不好”,曹慎被?逗笑了,摸摸她的脸“若你有了身子,就不必去了,啊?”
入曹家两月有余便是中秋,曹慎带她回了一趟娘家,她流了泪,对父母兄嫂说“老爷待我很好,太?太?也是极好的人。”
父母兄嫂放了点心?,也劝她“早点怀个孩子,有个依仗”。
自?此孩子成了素素的渴望,一日日盼着盼得脖子都长了,却?月月落空。到了第?三年,曹慎太?太?怀了身子,她依然没动静。
太?太?都三十多岁了!
素素急了眼,不愿再听?府里大夫的啰嗦,央求曹慎“到外面瞧瞧。”曹慎带她去了金陵城最好的医馆,坐馆大夫望问切切一番,诊断“夫人身子康健,没有大碍”。素素不知如何是好,拿出平日吃的补品单子,大夫一看便皱眉:“夫人年轻,火气壮,做什么日日人参燕窝何首乌的?”
素素心?里一紧:补品是府里的份例,日日送来的,她只道曹慎对自?己好....
回家的路上,素素问起,曹慎莫名其妙,说,夫人也是日日吃这些,不是照样有了身子?人和人不一样。大夫既说可以不吃,便停一停吧。
素素便停了补品,听?大夫的在院子里散步、活动筋骨,早睡早起,第?二年便怀了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