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还有就送、送一块玉璜的啊?”周玄挠了挠头,这不是他大惊小怪,璜是礼玉,怎么佩都是有定数的,从来璧不双,璜不独,佩璜是要佩一对的,所以赠璜也没有赠一只的。

“我瞧瞧,”谢奕恒他祖父和爹都爱好收集珍宝,所以他眼睛也毒得很,伸手把玉璜拿过来,这玉璜雕作绞龙之纹,通体莹白洁润,为上上之品,只可惜上有小赤数点,虽巧饰为龙睛,然到底是有瑕之玉,本该令人惋惜,但谢奕恒却是认出了玉的来路,心里惊诧无比,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是……”

后面话他没敢讲出来,这是定命玺雕成的龙璧啊!

这定命玺又是一段公文了,自从始皇以和氏璧造了受命于天的传国玺后,历朝历代逐鹿之人就争夺不休,传国玺屡易其主,但隋末之时萧后携玺遁入漠北突厥,以至于唐朝立朝,李世民无玺在手,于是便命人仿着传国玺刻了数个“定命”、“天命”、“受命”……一系列“命”的玉玺,直至贞观四年,李靖伐突厥,传国玺归唐,一系列的命玺也就功成身退了。

然后来唐末大乱,传国玺与这些命玺都一并失踪,本朝太祖雄踞一方时,治下有农夫在耕田时挖出两块玉玺,献了上来,两款一块竟是传国玺,而另一块则是碎成几块,隐约刻有“定命”二字,太祖大喜过望,得了传国玺,残碎的定命玺也命人重新雕饰,定命玺本是一块白玉,但用作玺印难免沾上朱砂印泥,虽然尽力清洗,也有一星半点沁在了玉里,留下赤色瑕点,工匠得了雕玉之命后便日夜苦思,最终以赤瑕作龙睛,雕作数龙纽绞的圆璧,想当初,昭文先太子在太庙行冠礼时,先帝赐下的就是这块定命龙壁。

而现在昭文先太子倒好,把这块龙璧又给自己儿子加冠作赠礼,还一凿两半了,谢奕恒只觉得暴殄天物,心都滴血,这样珍奇古物,竟又给凿了一回,但心痛归心痛,他还不至于傻得大喊一声先太子把定命龙璧凿成玉璜送给亲儿子临淮郡王啦!

所以其他几人问他“这是、那是”了半天,到底要说是什么的时候,他也只能忍下心痛,指着玉璜的断面,强笑道:“一群没见识的,瞧这里的槽扣,这是连璜璧啊,两块玉璜,本是一块整璧,一剖作二,留下暗锁,分为双璜,连为一璧,待到结亲之时,将另一半随聘一并送去女家,乃是合璧之意。”

“我懂了!”他还没说完,周玄就恍然大悟了,“另一块收在舅舅那吧?不然你要是不清醒,一下子随便给了哪个卿卿哪个爱爱的,可就惹大麻烦……临淮你瞪我做什么,可不是我不信你,我是信你的啊,扣下你那半块玉的人可不是我,是你爹啊,我只是给你分析下,你看这玉……”

大约是谢奕瑕冷觑来的目光越来越想杀人,周玄声音也不自觉地小起来了,他嘟囔了两下,迅速转移了话题:“说到玉嘛,我说临淮,你这个字取得还真奇怪,鸣璜、鸣璜……不像你的字,倒和舅舅的名合得很,相互对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舅舅的字呢,你说舅舅给你取字的时候是不是忘记是在给你取字啦……哈哈……临淮你怎么还瞪我呀……”

“周玄,”谢奕瑕看着周玄微笑起来,他笑得十分优美、十分友善,语调也十分轻柔、十分谦逊,“你真厉害、你真有文采,竟然还懂这个,不像我,我从来没读过《周礼》呢,是不是?”

璧形如环,璜形似虹。

周礼有注,璜曰半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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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嗯,下次一定,下次一定,下一章他一定会出场的!

从加冠那天到上巳节之间发生了什么,之后也会以回忆形式提及,但总之现在小谢火很大,看谁谁都不顺眼呵呵呵呵呵呵呵还有一群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定命玺等一系列命玺是真的有啦,只不过定命玺的造型是我杜撰的,然后在田里挖出传国玉玺也不是我编的,宋朝就真的是农民从田里挖出传国玉玺献上去的

玉璧是一个环,玉璜是半个环,所以璜字的本意,就是半个璧形的玉,连璜璧也是一种玉璧的形式,不过早期连璜璧是因为工艺落后或材料限制,无法打磨成一个环,就分成几段打孔系连在一起凑出一个圆

第92章 85

谢奕瑕瞪着周玄皮笑肉不笑了半晌,几乎把周玄人笑得发毛,讪讪把玉给他装回了香囊里,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灰,乖觉地双手奉还。

谢奕瑕并不多想要这半块倒霉玉璜,但也不能不要,只是到底心气不顺,他撑住背后倚着的船板把身子支起了半个去够香囊,只是手上才接了玉,忽得就“当啷”一响谢奕瑕只觉着似是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摔了下去,但还不急细思,就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琳琅错杂的急声乱响,然后头发就整个散了开来。

这动静把谢奕瑕之前还剩的一点儿瞌睡全惊飞了,扭头去看,正看到那个原本应该戴在头上的掐丝金步摇花冠的冠体砸在船板上弹了几下一路滚进了河里,这冠都没了,发髻自然也散了下来,一头乌发凌乱地铺叠堆散在船头的甲板上。

这顶步摇冠用黄金掐丝曲缠作山,缀以各色珠玉,摇垂而下,伏成虫鸟花枝,样式繁复,行动间花枝乱颤,虫鸟如生,谢奕瑕今日戴着一出现,就立即成为京中一众郎君里的焦点上巳游宴,各家攀比新制春服本来也就是个不成文的事,只是这顶一等一风光的步摇冠此时却是四分五裂了,同船的几个纨绔看着都痛惜,问谢奕瑕今日谁给他梳得发,怎么这样笨手笨脚,毁了这珍物。

不问还好,这一问,谢奕瑕脸顿时唰得又冷下来了。

杜工部曾经写“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这男子需要冠发,头发太短太少不行,可若头发太长太多,也是不好冠的,是而需要定期去修剪,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也不能轻易就剪,要避开年节,算定吉日,且只能剪去一小段,剪下后也当立即焚毁以防厌胜之术。

可偏偏谢奕瑕的体质,就是头发长得特别厚、特别快、还特别长的,剪的速度根本追不上长的速度,所以他这一头的头发也特别难冠,但好在冠发也并非是用一根簪子,而是要先盘,再用细金属丝的发网将头发箍住,然后用黑布包起,最后再戴上发冠。

是而虽然谢奕瑕的头发冠起来不容易,可梳发的仆婢也是习惯了的,但自太子死而复生后,原本专门给谢奕瑕梳发的钗燕顿时就无活可干了。

这事说起来是有点稀奇,但谢奕瑕自小的头发确实都是谢怀璧亲手梳的谁家养洋娃娃不给娃娃梳头的?

当初谢怀璧的梳头技术从一开始给自家儿子梳得乱七八糟,动辄拽掉好几根头发,戴得一头珠子坠子,累得成日一众小太监跟着皇孙后面捡发坠,到后来驾轻就熟也不过就一个来月而已,所以虽然生前从未给儿子冠过发,但试上几次便也会了。

郡王府上的仆婢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当初先太子还在宫里的时候,沉疴多病,政事不少,也未必天天有功夫给人梳头,似如今,虽然贵人忙什么不是仆婢们该琢磨的,但是显而易见,先太子明面上是闲居修行的,时间自然是松泛多了,倒是郡王,每五天雷打不动得天不亮起来上朝,就是不上朝的日子里,也时常给先太子看着读书。

只是这书也读得稀奇,这些仆婢都是打宫里出来的,是惯见皇宫里那些公子皇孙个个天刚亮就到堂上开始听课,下午又要练骑射的,而郡王那是自小就被先太子纵着一旬里请五日假、迟两日到、早三日退,现在虽正经些,但也没紧到哪处去。

每日一早先太子醒来,是先咬着耳朵,三骗四哄地把儿子连搂带抱地弄醒带下床,从穿衣到净面漱口,郡王眼睛不带睁地挂在人身上,衣来伸手水来张口,然后到镜台前梳发,坐下来也似抽了骨头,东扶西倒地往先太子怀里栽,顺势再迷上一个盹。

《养生论》里说“需每朝梳头一二百下”,这头顶乃是诸阳之会,人体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络脉,其气血都经过头顶,而一日之晨正是阳气生发之时,此时梳头正合天时,可以内激元气,外导经络,有乌润头发、明目醒神、疏血理气、通达阳气之效。

梳头养生要梳全,取犀梳,用泽兰子所炼制的香药兰膏焐化了后薄薄抹在梳齿上,从额头发际的地方用些力道往后徐徐一梳到底,既是梳发,也是按摩头顶,用些力道,重复百来次,梳到头皮微微生出热意,阳气散发。

郡王呢就趁这个时候醒神,耷着眼帘子半梦半醒地歪在人怀里磨蹭,一边从鼻腔里发出轻细的低嗯一边用手指在人背上做手势,划来划去示意着“轻些”、“重些”、“往左”、“往右”……

而先太子非但不恼,甚至还噙着笑,骨肉脩美匀停的手指白得如银似雪,拈着犀角雕的梳子一遍遍没尽闪着翠滑鸦光的柔润发丝里,兰膏匀渍,冷光欲溜,梳落处柔腻无声。

不过郡王倒不是懒得张口,这又是一个宫中贵人的养生古法,叫做叩齿吞津、三度九咽,是先用舌尖抵着上颚默默叩齿三十六次,然后用舌头抵着牙床顺时针舔舐,在口中搅弄,待津液满口后再分做三次缓缓咽下,如此重复三次。

只是郡王懒得折腾,时常敷衍,所以先太子梳发的间隙里,还要不时伸手去捏住人下颚检查。

好一番折腾完,才会开始冠发冠发也是先太子亲自来。

这样一遭,原来专司梳发的钗燕忽如其来地就没了活计,她心里急躁,又没法子,私下忍不住同宝鸦闲嘴,讲:“莫说郡王如今都二十多的年纪,就是小童,也不曾见过这样娇养的,真人待郡王也太宠了些,倒不像是父亲待儿子了。”先太子按理本该受封亲王的,但他一口咬死要在外方修行,不愿受封,上下都只好顺着称他真人。

宝鸦听了一半就立即把人打断了,只说:“贵人的事我们这些婢子哪懂,天家父子相洽我们只有高兴的,哪有还说嘴的?”

不过她心里也觉得钗燕说的有理,她琢磨着郡王这性子,有几分别人越捧他越拿着的意思,从前没有先太子,郡王早朝时早起也就是精神不高罢了,如今却是心气不顺到需得好话说尽地哄了。

但宝鸦只是想想,没有说出来,一天后,钗燕就给调走了,魏叁德过来瞧了宝鸦一眼,找人试了试她的手艺,点了她替上,然后笑着讲:“钗燕姑娘呀就是这双眼睛长太亮了,打量着就她长了眼睛不成?光长眼睛和舌头可侍候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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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鸾开镜秋水光,解鬟临镜立象床。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纡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春风烂漫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

嘿嘿,梳头真的是艳体诗里一个大热主题( ′ρ`)

第93章 86

自那之后,司梳头的使女就成了宝鸦,但从担上这个活计之后,宝鸦是从没有摸过一天的梳子。

她这个梳头使女做的就不是梳头的活,郡王头发长,跪坐在地上的时候头发一直垂到玉簟花毯上,寻常婢子侍候时自然是在身后梳理,但先太子面对面把人搂着,一手用着犀梳,一手捋着头发抚顺,这姿势是梳不到底的,所以宝鸦最大的任务就是每天握着郡王底下那截头发往上捧,方便先太子梳理。

这活计不功不过,虽然出不了头但也没什么大的缺点,宝鸦更是时刻记得魏爷爷的警告和钗燕的教训,一心一意地握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