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璧拉着他就近坐去了篝火边的地上,把那两颗柿子掰开了用银匙在里头转了一圈,半透明的半个橙红色果肉立即就被剜了出来。

“你的柿柿如意。”

谢奕瑕嘴都要撇成三角了,他囫囵咬住了勺子,等谢怀璧把手伸到他嘴边等着,他又把头扭到一边,作起对来。

谢怀璧用手指碰了碰谢奕瑕的嘴唇,说:“把核吐出来,你难道还打算噎死自己吗?”

“你就让我噎死最好啦!”谢奕瑕把头又扭到另一边,嘴里还含含糊糊口齿不清地谴责谢怀璧不领他情。

“别闹了,”谢怀璧像是注视着不懂事地孩子一样,眨着眼轻笑了一下,用一种溺宠又隐隐嗔怪地柔软口气讲,“听话,吐出来嗯?我知道白月奴最乖了,是我不是,我很领你的情,十分领情,回家给你封一个厚厚的红包,好不好?”

他的小儿子很有些娇气,有时候娇得像个小姑娘似的,但是却一直都非常好哄。

果然,不一会儿他的小儿子就努着嘴,似乎很不情愿又很勉强降尊纡贵地低下头来,像是一只抖着蓬松胸羽挨挨蹭蹭地去啄食主人手心米粒的幼软金丝雀,嘴唇碰到他的掌心,用舌尖把两枚核子从牙齿间顶了出来。

两枚柿核裹在一团半融蜜脂般莹润多汁的残留果肉里,还带着被软热唇舌抿出的腻滑余热,黏黏糊糊地沾湿了他的掌心。

丈高的金红色火焰狂舞着,无数香药、沉水和黄檀于烈焰中化为崩裂的星火飞末,在夜空中洋洋洒洒,雪也被消融了,只有浓郁而热烈的芳香灌满人的胸腔。

子正已到,禁中钟楼上的青铜钟被撞响,那浑厚凝沉的音色震荡开来,随即,全城坊市鼓楼上的兽面牛皮鼓也一齐被隆隆击响了。

这冰冷的铜铁,生硬的木头与皮革的彼此碰击,是那样使人战栗的浓烈,在朔风中渺远而煌然,如磅礴绵延的江潮海浪,漫涌而来,淘尽旧尘,亘古通今。

烟火在刹那间射入霄汉,迸裂的千万蓬金屑火雨如碎溅的宝石、闪射的眼瞳、坠陨的天星,在一弹指中五千四百次生灭。

炙热的明光与晦暗的夜影在匆匆中变幻交织,无数交错的凌乱人影与声音都融化模糊成火光与钟声里的茫茫一片。

此刻,万物出奇寂静。

谢奕瑕转头看向谢怀璧。

他背对着夜火,火颤动着,呼刺作响着,他是这辉爀光明中唯一没在阴影中的,以至于谢奕瑕能看见他周围降香檀燃烧后的飞灰粉末在芳烟中飞舞。

这能够击碎人心魂的容貌火焰下深邃幽暗的影中,但却比漫天金红光焰都要璨绮炫烨。

不过谢奕瑕同样知道。

谢怀璧也在看着他。

他忽然笑起来,双颊带着潮红,脸上有一点被火焰烘烤出的汗水,湿漉漉得发亮。

“大人!”

青年凑到他父亲的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大声喊道。

“新岁寿禧!诸事如意!”

谢怀璧缓缓地露出了微笑。

“我很如意。”

他说。

是夜,禁中爆竹山呼,阖京上下,达旦不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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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傩是商周驱除疫鬼的活动,由方相氏领十二神兽驱疫鬼,疫鬼是颛顼三个儿子死后所化。方相氏是黄帝次妃嫫母,黄帝的大老婆是嫘祖嘛,他还有三小老婆,地位最低的就是嫫母,当时部落里都喜欢抢美女,黄帝就娶了贤淑丑陋的嫫母表示娶妻要重德,后来嫘祖死了黄帝让嫫母给她守陵,大猪蹄子都懂。因为嫫母丑得鬼见愁,黄帝封她当方相氏驱鬼。

大傩一年三次,春天结束,秋天开始,冬天结束,年终这次最隆重。

到隋傩就开始娱乐表演化,唐时娱乐兴致就很浓厚了,贵族会一起唱跳,宋时会又唱又跳从宫里到宫外,民众都能围观,民间也可以跳傩戏了,南宋方相氏换成了钟馗以及各种神仙神将,再后来明清还有和尚唱经,反正傩戏其实就是中国戏曲的起源。

第81章 74

正月十五日元夕节,乃上元天官赐福之辰。

帝至宣和楼上观灯,楼上垂黄绿罗绦,设御座彩棚,挂灯球立莲花灯槊,宫人执黄盖掌扇列于帘外,帘内椽烛高檠,宫嫔嬉笑之声下闻于外。左右有又两楼相对,左为诸王皇亲看台,右为宰辅要臣看台。

宣和楼上宣赐不辍,京兆府前决遣罪人,警示诸民,而楼上时传口勑,特赦放罪。

待到月起,华灯宝炬齐明。

游人集于御街两廊,街中灯山上彩.金碧相射,做得游龙戏于云中状,龙中密置灯烛数万.望之蜿蜒欲飞,又有棘盆灯以带刺木栏圈围百余丈地,内中立数十丈长竿,结彩绸缯帛,悬挂纸糊百戏人物,风飘则神佛皆动,宛然如真,其中设彩棚作戏奏乐,供百姓游赏。

只不过,先前谢奕瑕并不在山楼上供人看稀奇。

当临街的樊楼上许多凭栏倚窗的郎君女郎冲他或扬袖挥手或举起酒碗笑着遥遥招呼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胆大包天地、毫不回头地在纨绔小伙伴地感召下以要去打个招呼的名义偷溜了。

以至于此刻,他正在磨磨蹭蹭以蚂蚁爬的速度上楼,又磨磨蹭蹭和用脚擦地一样地挪到席毯上。

“打完招呼了?”谢怀璧背对着他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嗯、嗯……嗯!”谢奕瑕眼神飘忽了下,随即自己一个人猛点了几下头,“完了,已经完了,主要是吧,要打招呼的人有点多,大过年的、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人家。”

“是么?”听到这个回答,谢怀璧似乎是笑了一下,他向后靠了靠,手肘支倚在凭几上,转了半个身子,闲适而不偏不斜地看了过来,“所以,你这么长时间全都用来和人打招呼了?”

“也不全是,”谢奕瑕像是地上能捡着金子似的眼睛直往地上掉,“主要我还打听了一下等会儿灯会有什么新闻,毕竟御街这三更就散了,可京里灯会还要烧到天亮才停,总不能三更就回去吧,还是要逛一逛、逛一逛的。”

“哦,也行。”谢怀璧想了想,说道。

谢奕瑕见此,又等了片刻没见人再发难,只道蒙混过关了一回,便放下心来,招使女去给他泡所谓牛乳茶去了,还叫人去取一份圆子和甘酪兑进去这甘酪,口感便和芝士相差仿佛,等他“芝士珍珠奶茶”吸到嘴了,又看见楼底下有卖糖公式的小贩背着竹架,绑着皮鼓,打把挂了一圈小灯笼的青伞,边走边打鼓边转着灯笼伞,同个行走的走马灯似的。

“那你都打听到了什么新闻?”

谢奕瑕正指派人下楼给他叫住小贩买份炸糖球去,忽就冷不防听见声音在耳边问,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经脑子地扭过头答说:“据说康平坊小兰丛的狄月娘要与鸾镜里的雪棠仙斗舞,已搭了数丈的高台,她们两个是如今坊中最有名的娘子,一个善胡旋、柘枝,一个善剑器,倒颇有几分王不见王的意思,还从未斗过舞呢,只可惜少了容泠真,不过她跳的是绿腰,这软舞虽看功底,但若要斗舞,恐怕就不如健舞热、闹……”

“康平坊、小兰丛、鸾镜里,”谢怀璧从鼻腔中慢条斯理地长嗯了一声,很点了三下头,然后侧了侧脸,向小案的另一边稍稍倾过身子,微笑着凑近了问,“斗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