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奕瑕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眼睛扑闪扑闪地直眨,最后面对无动于衷地谢怀璧,他鼓了鼓脸,说:“那当然是不去啦,就是跳舞嘛,没有新意的,我是说去昭慈寺看佛灯,听说今年昭慈寺的主灯花了大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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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三更鼓响,宣和楼上飘悠悠升了一盏小巧的红纱球灯,片刻后,只听得一声响鞭,山楼上下十万灯齐灭,于是车马游人具散去各游。
离里昭慈寺还差一条街的时候,只见得宝骑骎骎、香轮辘辘、五陵年少、满路行歌,道两边更有歌舞百戏、奇术杂耍、吃饮摊贩等鳞鳞相切。
谢奕瑕掀开帘子甚至看到有贵族男女头上插戴着做成冠钗模样饰以珠翠的火牡丹、火莲花、火杨梅,他默默地为消防安全担忧了一分钟,然后在谢怀璧问他要不要也来一个的时候坚辞拒绝了把灯笼戴头上的骚操作,他猜今夜一定会有人不慎烧去三千烦恼丝。
不过他也取了一对傩戏的鬼神面具戴上,要拉着谢怀璧下马车要一道逛过去,只是还没走多远,他就已经一手酸奶一手酥黄独,更不提后面太监捧着的柿膏、霜蜂、粉羹、猪羊荷包等等,脸上面具也早就推到头顶,不时撞到个熟人同他招呼,只是多有心疑他边上一道的面具郎君是哪家人物。
等谢奕瑕凑去卖仙鹤孔雀的方铁笼子边上为剁不剁手挣扎了一翻后,再一转头,忽发现谢怀璧正在对街一个店门前,对他招了招手。
谢奕瑕咬着嘴里的香糖果子就要穿过街去,却不妨一队鱼龙灯队恰好过来,纸扎的金龙和红鱼蜿蜒游舞,烛光在其中呈现出一种朦胧的金粉色,一时间光转影逐,月花交色,霏雾融融。
忽然伸来一只手,拽住谢奕瑕的腕就将他拉出了人群。
“不知道躲吗?”谢怀璧点了点他的头,然后拿起一串五颜六色的碧玺手珠在他手腕上绕了三四圈,捉高了他手腕拨了两下垂下来的银制葫芦形铃铛。
谢奕瑕也晃了晃手腕,那铃铛丁零当啷地乱响起来,他露出点嫌弃神色:“我又不是小孩子,还带福禄铃铛。”
“挂串铃铛,省得你再和人打招呼,打着打着就人没了。”
于是谢奕瑕立刻讪讪然不讲话了。
傀儡戏的乐唱与吞剑吐火的呼喝声嘈嘈措切,不知是哪里打铁花的艺人扬天洒开一捧火树金屑,惊飞了杂耍艺人正呼使的一只斓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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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慈寺中挂着诗牌灯云,木牌雕镂各种诗句,风来则撞击作响,其中主灯尤为壮观,是观音趺坐莲台,他戴着这个时期独有的七树七浮屠的巨大花树冠,穿饰着宝衣、披帛、臂钏、璎珞、腰带、足链,手上拈着一支极长的莲花,但脸上却留着三缕细髯,谢奕瑕以前还觉得违和过,后来才发现此时还不曾有女相观音。
观音手中的莲花里做出水道.工人不停以辘轳绞水送到灯山内的木柜里,水流便从莲花瓣的间隙里直流而下,飞溅如瀑。
不过谢奕瑕只欣赏了片刻古代人工瀑布,就被点长明灯的队伍吸引过去了。
他绕过去看了一圈,回来评鉴道:“只点一盏两盏好没感觉,火一亮就没了。”
谢怀璧倒没说他口无遮拦,只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觉得如何有感觉?”
“点一整间房子啊,不觉得特别好看吗?”
“你要点?”
谢奕瑕心里正唏嘘于错过康平坊的斗舞,只说:“那就点啊。”
于是,等他看见昭慈寺独辟了一间佛殿出来,三面各架了三层木架,满是莲花状灯台的时候,直接傻了。
点到第一面墙第二排的时候,谢奕瑕就更满脸哀怨地想要撂挑子了。
出乎意料地,谢怀璧看了耍赖撒娇的儿子一眼,还真把人赶到一边坐着了,然后他竟也没叫太监来,只是自己挽了两卷袖子,拿起火烛,垂着首一盏灯、一盏灯地点过去。
他点灯的姿势非常优雅,有一种如画的韵味。
白色的灯芯发出燃烧后细碎的焦裂声,先是亮起一点红色的火星,然后一簇焰苗就颤动着燃起,一簇、一簇、无数簇的火在莲花盏中亮起。
使人的眼光无法控制地盯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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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习俗参考东京梦华录的,菩萨人力喷泉灯的确有,不过是御街的灯山,文殊普贤的每根手指都可以喷水……我觉得手指喷水有点怪,就改了下。
至于观音,元朝女相观音才大量出现,开始有独立于大多男相佛像的形象,之前都是有小胡子的。
之所以说花树冠佛像是时代特有,是因为中国佛像开始是没有冠带,沿袭古印度肉髻式和波纹束发式。5世纪犍陀罗塑像出现了螺发传入南北朝时期的中国,佛像就变成螺发了,唐朝则被中国本土兴起的花树冠代替了,那个时候佛像都是带着花树冠,就是冠上面很多花树、塔,树上又有树,然后又拖拖挂挂,很流行啦,很多男的都戴花树步摇冠什么的,后来男的不戴了女的戴,一直到元朝,佛像才又变回螺发,直到现在。
第82章 75
一个年轻的男孩。
男孩拿着一个空的杯子,正在下楼梯。
这是一栋欧式风格的豪宅,连楼梯扶手都做成罗马柱的样式。
“所以,你一定要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你所谓的‘亲子活动’?”
“什么叫所谓的‘亲子活动’?”
男孩偏了偏头,停下了下楼的脚步,他看了看表,发现即使浪费一会儿,也足够他在家教来之前完成剩下的课业,于是决定去听一听关于他的这场谈话。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但是显然在争端中的男女并没有发现。
“你又要说因为我离家让你潦倒失意的时候,他跟你说诸如‘你们两个当初结婚就不合适,实际中蒙太古和凯普莱特不会为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和解,能让两个利益集团和解的只有利益,所以分开生活也未尝不可。’这种话?我觉得说的对极了!我就不该和你在一起!。”
“阿曼!你难道要把我们之间全盘否定吗?”
“这个时候你倒装情圣,那当初你家老夫人狙击我家公司你做了什么?”女人的声音显得冷漠而不耐烦。
“我不是去求她停手了吗?她不听我能怎么办?我爸和我哥死后我只是挂个名,决策都是我妈做,而且……而且我们当初结婚的时候不是说好过不要管家族集团的争斗吗?”
“你就不是个男人!”女人突然提高声音骂道,同时伴随着什么东西被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如果差点破产的是你家你还会说这种风凉话吗?要能离婚我早就和你离了,哪晓得最后反而离不了了!”
男人的脚步声来回走了几圈,焦虑又烦躁地说道:“好了……好了……阿曼,我们就事论事好不好?现在就是因为家庭破碎,他现在已经变得、变得……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说出那种功利的话,我觉得他现在心理已经出问题了。”
“他从来没正常过,”女人忽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讥讽冷笑,“你没发现吗?不论我们是和好还是吵架,他都一样每天高高兴兴的,乖巧只是装给人看而已,由小看八十,我早就发觉这个小孩看似总为这也伤心为那也伤心,其实天大的伤心也过不了心,那个时候我就想,你们俩一个薄情寡义,一个冷心冷肺,全都指望不得,我不能为你们浪费一辈子,我一定要离开。”
“阿曼,你疯了吗说出这种话?他是没了母亲才会受刺激!你才是那个冷酷到抛家弃子的疯女人!因为你非要离家出走去外国什么交响乐团!他这个年纪,应该有个正常小孩样子才对。”
“你有多好?把自己喝到酒精中毒要你儿子打电话找医生的时候怎么不讲要让你儿子像个小孩?你活得像一团烂泥,却发现你儿子自己过得如鱼得水,所以你怕他,你怕他会长得像你父亲、母亲、大哥一样,你怕被自己儿子比的什么都不如,所以才要做出大义凛然的救世主模样要拯救他,不然哪个做爸爸开口就讲自己小孩精神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