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咎瞧了他眼:“既摘了,就带回去,还能舍不得你一篮柿子?”

谢奕瑕本就一时兴起,哪用这么多参加个宫宴,提篮柿子回去像什么样,问起来还得说是皇帝赏的,他又不是皇帝的近臣得了赏能显出体面,不仅不是,他爹还是密谋不臣的头号分子,是而便笑着推拒说:“两只尽够了,图个‘柿柿如意’的好兆,大头当给圣人。”

谢怀咎闻言提了提眉,问:“哦,你得了事事如意,那朕这篮柿子叫什么?”

谢奕瑕脑子里一转,作了一个揖,笑吟吟地说:“既然是圣人,那自然万年万岁,也万事如意。”

“偏你说头多,”谢怀咎看那篮柿子,橙红色的果上结着一层白霜,个个鲜润饱满,倒的确瞧着吉利,难得眼里露出点笑意来,他冲李观抬了抬下颌,往那群前后忙活的太监处点了点,说,“都赏。”

“延英,也赏,”于是谢奕瑕也招了延英近前,然后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再叫膳房替他们添几个菜吧,替你们圣人赏的,风寒雪冷的,是该好好吃顿热乎年夜饭,都过个好年吧。”

“你倒心善,行了,时候不早,也该重开宴了,会吧。”谢怀咎说着,先迈了脚步。

谢奕瑕听了话,没多讲什么,只跟上,然后随口答道:“过年呢。”

“过年……”谢怀咎低低念了一声,忽然停了下脚步,他回过头,能看见夜幕下从宫墙上露出的柿子树。

东宫的这两株柿子树长得极高,黑色的干枝上头挂着一树红澄澄的果子,还盖着一层雪,倒很喜庆、很合日子。

“是过年,过好些年了……” 谢怀咎远远望着,望了一会儿,忽说了一句。

谢奕瑕见他停下,便也同人一样扭过去仰了脖子对着树瞧了会儿,追忆了下久远过往虽然不美好,还整抑郁了,但好歹衣食温饱不用干活,总归没穿越成贫困农奴去种地啊,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是而他也“嗯嗯”地点了点头说:“是不少年,时日过得快嘛,也就树倒还和过去一般了,”说完想了下,又补了句,“长得热闹。”

※ ※ ※

“你还记得临淮小时候我问你借画的那次吗?”应寿长公主忽冷不丁地开口,“难怪当初你让我保密临淮的事,我还以为你和父皇私下有什么谋划,不可使外人知晓,便再不曾提过,直到后来我才晓得,原来你要瞒着的不是其他人,而是父皇,起先我还并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瞒着父皇,直到……”

“是吗?有这样的事吗?”谢怀璧状似无意地笑了一下。

长公主不咸不淡地瞥来一眼,并不信他的敷衍,可却也没接着之前的话:“其实我没有料到,出宫之后临淮能适应的那么快,大概没多久吧,他就和大部分人都处得不错了,这点是真的不像你,他和人往来时倒很有人情味,而且不虚伪,很……真诚,”长公主思考了片刻,才说出了一个词,两个字被裹在嘴里,有种奇异的含混,“有不少人觉得他是傻,瞧不出别人有所图谋说是没有图谋是不可能的,先敬衣裳后敬人,毕竟你虽不在他还是先太子嫡子,但我,我至少不太相一个十二岁就能和你在一起谈史论政的人,会瞧不清局势里的利益纠葛。”

谢怀璧看着长公主,与之对视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只依旧好整以暇地微笑着。

“不过,他的确不是虚与委蛇,不管是和谁,不论是不是为了利益,也总用几分真心,哪怕有过再大的矛盾,你看他该放下也放下,欲取先予,让人即便知道他也是有所图谋,也不会生厌,道理是这样,但是能做到就是本事了,坦诚啊……才是最高明的阳谋,”应寿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忽而抬起头直直看向谢怀璧,“不然,你把他丢在东宫里不闻不问八年,他却不怨你,难道是因为年纪小不记事吗?你当初差点掐死他就算没掐死,父皇看到了他脖子上的指印,可是让他险些……他却不恨你,难道是因为心眼太大了吗?”

“所以呢?”谢怀璧问。

他捏着一根长长银挑的尾端,伸进灯笼的上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火。

灯芯被拨得左歪右倒,连带着烛光也乱颤着不住闪动,忽明忽暗的,火苗蹿高时融融的橘色烛光就漫开来,照亮他勾起的嘴角,火苗低落时暗色的阴影就涌上来,把嘴角上翘的弧度淹没了,只留下抿着的唇缝。

“临淮的确是真心同你亲近,谁都瞧得出来,可是,他还有另一个优点……”长公主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忽然换了一个话题,“老六的外家你还记不记得?王家、王复岑。”

※ ※ ※

三十的夜里是看不见月亮的,只有雪细细蒙蒙的下。

青石铺平的路往前伸出去,被两边深红的宫道夹着,像没个头似的,谢怀咎偶然起小时候,散了学后皇子们就各自回自家娘娘的宫里,是得往中轴那走,只有他与谢奕瑕,回的是东半宫,那时也是这样,他们两个再并各自随侍的小太监,穿过冗长的宫道,一路走回东边,然后早晨又一并回。

“临淮……”

“嗯?圣人可是有什么吩咐?”谢奕瑕转过眼看去。

谢怀咎似乎觉得胸中好似有什么话酝酿着,下意识地出了声,脱口而出后也被自己吓一跳,但却突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像胸里的想说的东西随着张口后全散了去,就又合上了嘴。

可谢奕瑕还扭着头等那后半句话。

谢怀咎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一个话头,便随意敷衍道:“朕听人说那只狐狸你带回去后不知怎么又活了,倒觉得来稀奇,适才忽的想起,就随口一问。”

谢奕瑕相信了这个说辞,长长哦了一声,不无惋惜道:“已经死了,就做了条围脖,厚着颜借花献佛,孝敬家君了。”

“做成了围脖?”谢怀咎愣了一下,又问。

谢奕瑕反应过来,解释道:“是那狐狸自己没熬过去,也是可惜,我本想说若能养好就将它放了,也是皆大欢喜,如果它能活下来我肯定不会去下杀手了,可救也救了,没救活呀,但是既然死了……我同那狐狸又只是冬狩撇过眼,说要伤心也伤心不出来啊,所以我见那皮毛漂亮,别白费呀,做出来家君也很喜欢。”

谢怀咎听完,顿了一顿,又讲:“朕还想这狐狸是与你有些缘分,结果你倒挺狠心。”

谢奕瑕听了这话心里哽了一下,把死了的狐狸做成围脖,他固然不那么善良,可这狐狸重伤不治好像是谢怀咎自己围猎打伤的吧?但他也并没露出什么神色,只笑说道:“庄子唱过,‘生死本有命,气形变化中’嘛。”

--------------------

刺客那章小谢就真的放下包袱把谢怀璧当爹,不想他是穿越的不是孩子,也不管谢怀璧是不是蛇精病是不是对不起他,至于怕不怕,他本身第一次看杀人,没强行装不怕也没有表现怕的哭唧唧,就是怕但因为你是我爹,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为你克服,那你也要喜欢我,因为你是我爹,记得看过“父母对孩子的爱不是天生无理由的,但幼崽天生就会无理由地想育养者索爱”,就这种小孩逻辑,至于谢怀璧信不信先不管,他尽人事做最大努力表现诚意,谎话说一千遍就成真,要骗别人先骗自己。但是!嘻嘻,老谢先生是个老蛇精病,谢先生是个蛇精病,所以你真觉得小谢先生就那么正常吗?以及为啥老谢先生那么不喜欢小谢呢?除了我之前说过的,还有个原因,先保密下章讲

第76章 69

“王复岑的孙子原也是个混世魔王,性子跋扈得很,特别是有段时日老六风头健,满京里更没多少人去惹他小舅子。”

长公主忽而讲起了一段闲话。

“于是,有人就撺掇王小郎去找临淮的麻烦,想试一试临淮有不少人怀疑过临淮是不是假装纨绔,实则心有不甘,我瞧倒没有,我瞧竟没有……他每日正事不干,带着群傻小子吃喝耍玩得不亦乐乎,他挺罩那些个愣头青,但也不会领他们去做乌七八糟的事,那时宗室里一堆小萝卜头跟你儿子屁股后头要给他当小弟,”长公主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说,“这样一讲倒也不算撺掇,他未免太抢王小郎的风头了,不过后来王小郎找了几回麻烦后竟也服了临淮,要同他们一道耍乐,只是每次总少不了挤挤杠杠一番,冤家似的。”

“铛、铛、铛”

谢怀璧将银铫在泥炉边磕了磕,抖去了上面沾着的灯芯灰,然后把银铫搁下了。

他用白巾子一边擦拭着手指,一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信口附和:“哦……是他,我记得,王十六的儿子,听说是与白月奴顽过一阵子。”

“后来老六倒了台,王家一下门庭冷落,王小郎以前惹的祸事找上门来,谁也没想到竟然是临淮废力把他捞了出来,王小郎经此大变倒自此改了性子,要学好了,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谢怀璧问,但问得冷淡,好似原就晓得答案。

“可惜老六要奋力一搏,结果造反逼宫失败,王家牵连其中,满门抄斩了。”

长公主的声音很轻,飘忽的灯火在她的面上落下朦胧的影。

“行刑前几日,临淮来府上请我带他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