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绝望,沉痛的绝望,你还晓得汉烈祖是刘备呐?那讲才华有刘备什么事儿?曹刘是曹植刘祯,苏李是苏味道李峤,长点心……”
谢奕瑕正与几人一面走着一面闹做一团,忽闻得人大喊“小心”,抬头一看,一枚漆红木球星流般飞也似砸来,一时里竟反应不得,愣在当地。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那木球已近到面前,就听得“碰”得一声,一杆漆黑月杖自他鼻前一挥,带起一阵割人劲风,把球打飞了别处。
原是有一善骑女郎拍马赶到,她往右猛一扯缰,胯下马匹仰脖扬蹄一声长嘶,在人前立住了。
这女郎下骑一匹混无半丝杂色的高头黑马,身穿蟾绿上襦,腰束青绦,系银朱石榴裙,手挽一根泥金绘迦陵频伽妙音鸟的象牙黄绉纱披帛,她头梳单螺,翠钿金栉,耳坠鸦忽,双腕上各缠了十二道金钏,其神采照人,翠眉丹唇,高挑丰韵,身材健美,真真一身蒨蒨风流。
谢奕瑕脑子里把人对着比了一转,竟硬是没想起这是谁家的,他上前一步来,把唇一弯,笑问:“好俊的骑术,好险救我们几个一命,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姐姐?”
那女郎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把月杖往追来的小厮手里一丢,翻下马来,说道:“谢家表哥,我姓虞,家里行二呀。”
谢奕瑕笑容顿时就有点尴尬,他轻咳了两声,继续夸她:“久闻二娘子善使八棱锏,骑术非凡,当面一见,果然风采十足。”
八棱锏,顾名思义,是一根四尺来长八棱铁杆制成的短兵器,形似硬鞭,长而无刃,锏身无节,锏端无尖,上端略小,下端有柄,棱间有槽,多双锏合用,乃是马战兵器,隔甲也能把人砸死,扔出去更是穿透力极强,要不怎么说杀手锏呢?
……谢奕瑕觉得今天自己不宜出门,还不如继续表演节目呢。
虞文娥并不接这话,只含笑问另外三人:“既然我救了你们一次,那把表哥借我带走一个时辰,可好?”
谢奕瑕还不及头大,谢怀徽就暧昧地拍了胸`脯笑道:“好、当然好,我做主,二娘子你想借多久借多久。”
“哎!慢来,”谢奕恒往前迈了一步,故作姿态问,“我也是谢家表哥啊,这里两个谢家表哥,二娘子要借哪一个呀?”
虞文娥听得,并不见恼,反吃吃笑道:“我借最俏的那个,如何?表哥,随我走吧?”
几人哄笑起来,齐齐把谢奕瑕硬推了出去。
此时民风开放,断袖还讲究一个只能由上而下,男女情事则是全无讲究,尤其是被女郎求爱,不论贵贱时人都以为是风流雅事,虽然谢奕瑕并不认为虞文娥真的是来与他质问亲事定国公家也不会让人胡来,且虞文娥战场都上过,又不是任性之人,哪里还会来干这种硬要捅破窗户纸的不智之事?但她做了这样借口来,若大庭广众下就断然拒绝了反而是落了人面子。
这样一想,谢奕瑕就知道今天是非走不可,逃不去这一遭的,索性大方与她走了,又问:“二娘子这是要往哪处?”
虞文娥伸手一指,说:“我久不曾回京,许多地方竟有些不认得,表哥领我去白鹄塔上俯览一番京中景色吧。”
白鹄塔就在山顶这片平地往后不多的地方,高有九层,重檐飞栋,内有盘旋而上的楼梯,窗户洞达,可凭栏远眺,将京中诸坊尽收眼底。
两人走到塔下时,除了几个围着塔的虞家侍卫,竟然全无一个旁人,见得如此,谢奕瑕眼中一动。
虞文娥则泰然自若朗言道:“我请诸家的郎君娘子把这处给让了我一时辰,如今里面已是无一闲人了,我们且进去吧。”
谢奕瑕并不说什么,含笑点头,欣然迈了进去。
两人摒了随从,拾阶绕上,只做一般谈笑,等到登得顶层,谢奕瑕便当真给虞文娥指点起京里南北格局,两人这一说一听来就花去不少时间。
说得一刻,谢奕瑕便停下不言了,虞文娥也不催他,两人当风凭着朱栏,一时无话。
不远处支着大大小小数个围幛,丝竹笑语不绝,忽得一阵浩浩风来,吹动塔上一百四十四枚琉璃悬铃齐响。
谢奕瑕半瞑着眼,一副叫风吹得昏昏意惬模样,漫不经心道:“这京里已是认过了,若要再往细说也说得,甚至说个一日都说不尽的,虞娘子是要继续听呢,还是再问点别的?”
虞文娥笑了,道:“自然想问点别的。”
她转了个身,姿态闲适地背倚在栏杆上,面朝着昏暗的塔室里。
“郡王不意我,是为什么,我知道,我亦无意纠缠的,只是有一事……还希望郡王帮我一个忙。”
--------------------
娥妹子是小谢的隔房表妹,小谢他爹的妈的哥哥的儿子是娥妹子的爹,也就是说娥妹子的爸爸是太子的表兄,小谢的表伯,那么她是太子的表侄女,小谢的表妹,应该没错吧
唐以前,民风很开放,但搞gay规矩就是只能身份高的向低的提出,反之是非常冒犯的,而妹子求爱则没有这种顾忌
苏李是唐代的苏味道、李峤,对唐朝律诗和格律有很大影响,并号苏李;曹刘是魏晋的曹植、刘祯,写文笔气格局高朗,合称曹刘
是固定用典啦,《文心雕龙》说:“至于扬班之伦,曹刘以下。”反正谈论文学主题的诗,肯定说的是他俩。
有年北大中文系研究生卷子就是问“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曹刘是哪个,这句话是说曹植刘祯的文气势很高无人可比……
第43章 42
谢奕瑕心知正题来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二娘子且说。”
虞文娥静了片刻,缓缓道:“恳郡王替我向太子请得一言,我欲在军中择婿,却不知哪位郎君可与我盟如秦晋,是以斗胆想请太子为我点一佳婿。”
这话看似莫名,但谢奕瑕听得后,却微微扬眉一挑,替指男女婚盟之词不知凡几,虞文娥却偏偏要说“盟如秦晋”,这秦晋之典说的乃是在晋国几代王位之争中,秦穆公为求盟友向晋献公求娶公主,后晋献公年老昏聩,穆公便欲插手晋国储位,其先助公子夷吾,然夷吾得位后背盟来伐,但不敌秦国,败后遣其子公子圉为质秦国,秦穆公则将女儿怀嬴嫁于公子圉欲再助公子圉,可公子圉对秦国畏惧心疑,私逃回晋,穆公大怒,又将怀嬴改嫁公子圉之叔重耳,终使重耳得位,此间秦晋的联姻,便叫做秦晋之好。
秦晋一词,虽言婚盟,却天生就有浓厚的政治意味,旨在两国之交,而非夫妻之情,休说其中种种婚事皆因王位之争分合,不似善缘,仅说重耳此人,他即是开晋国百年之霸业的晋文公,而秦穆公之野心谋算也昭然若是,两人皆为春秋五霸,岂是善类?是以后来秦晋两国也并非真正和睦,亦各怀心思,另一点便是这怀嬴不似其他公主,乃是一奇女子也,被其父一嫁晋国质子,二嫁晋国逃亡公子,却始终不卑不亢,常能以巧言化解矛盾,既不自鄙或一味从夫失大国之公主气度,又不自骄或以势压人生夫妻间“两国”怨恨,顾而世皆谓其善。
如今虞文娥用了秦晋一词,其意谢奕瑕隐约有一猜想,却并不多言,嘴上反把话推了回去,客气说道:“婚姻大事,料想国公应当早有成算,怎好越俎代庖?”
虞文娥闻言,侧过半身,神容一肃,正色道:“我却不信太子在军中没有布置,不知道太子意属谁来分去虞家之势呢?我愿意嫁给他,助其一臂之力。”
谢怀璧定然会另扶一人以防虞家独大,但就如谢奕瑕之前所分析,虞家也早有心理准备,以后或许将又起分合争端,但是现在虞家是愿意为了更大的长远利益退一步的,可虞家却不可能与那人真正修好,谢怀璧也不会让这事发生,而虞文娥作为嫡长之女,既然不能换得与谢奕瑕的亲事,又必然也要挑选虞家亲信中可造之材大力扶持。
而如今她说出这样不可为的惊世之语……
谢奕瑕眼神一闪,打了个机锋道:“春秋郑国,雍姬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其母曰:‘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不知虞娘子作何看?”
这段话说的正是《左传》中所记春秋时郑厉公畏惧祭仲专权,就派祭仲之婿雍纠去杀他,雍纠准备时不甚被妻子雍姬暗自得知,雍姬左右为难,回家问母亲:“父与夫哪个更亲?”她母亲说:“任何男子都可以当你的丈夫,但你父亲却只有一个,两者没有可比性。”雍姬以为然,把此事秘告其父祭仲,祭仲得知,杀雍纠,厉公逃亡国外,由郑昭公继位。
虞文娥听得试探,朗然笑道:“此话有理,但是雍姬要么依附丈夫,要么依附父亲,所以才为难啊,我却觉得父亲也好,丈夫也罢,都不及我自己与我自己来的亲,人尽可夫,那为何不能是我选择的这个人呢?”
谢奕瑕猜中之下又不免讶异,虞文娥竟果然要挖自家墙角!
但谢奕瑕并不认为虞文娥是打算来拜山头,她在军中的根基势力都在虞家,她若嫁在自家,夫君定也不会多管束她,又何需投奔谢怀璧?反倒失了后盾。
除非此女是想入局一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