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虞文娥若是能狠下心来从虞家脱舍而出,她嫁给谢怀璧的亲信后,虞家此时没有后继之人,若虞文娥并不一味偏于谢怀璧,有这层天然关系在,虞家在向谢怀璧割肉之余也愿意扶持虞文娥作盟友,而谢怀璧也并不一定需要虞文娥全心效忠,她只要不完全心向虞家,谢怀璧不仅能更多分去一份虞家的势力,虞家被迫割肉内心的不虞也大部分冲虞文娥去了。那么这样一来,势力虽然是分割了,但是又因为虞文娥在中间与两方的婚姻与血源,使得分割后还留存一些维系的关系,的确有良多好处,即便后日多出一股势力使得时局更加复杂,那也是改天换日之后,朝廷本就风云诡谲,如此女真能做得此事,也多她不多。

可此等想法是如何大胆?一个不甚虞文娥就是满盘皆输,再无翻身,便是运作之时,也只能凭靠自己于悬崖空手周旋,但是只要她能做的得当,那虞文娥将成为在谢怀璧和虞家之间做那个第三人,未必不能跳脱棋盘,从棋子变成弈棋人,从此游龙入海,唤得一方风云。

谢奕瑕虽然心中有些佩服,但是仍有一番疑虑,虞文娥在虞家过得如鱼得水,虞家诸人待她并无不妥,她却要冒险行逆举,岂知不是有诈?便不是,那此事也甚难,若这虞文娥仅是钻了牛角尖便一时冲动,未加熟虑亦不可为。

他便又道:“二娘子此言豪气,却不知有些事讲来容易,做来不易,虽说有舍有得,世间真正能当机立断之人又有几何呢?届时到了众叛亲离之地……”言尽于此,谢奕瑕抿唇一笑,留下半句不说,只等虞文娥要如何作答。

虞文娥闻言,默了半响,忽而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直勾勾的,她昂首道:“郡王的意思,我知道,无非是怕我受不住两头落空的局面,届时我那夫君虽然因情势不得不与我相谋,但心中必然时时忌惮防备,是以虽然表面恩爱,却不过貌合神离,更有可能他若一朝势大,就要来谋我,但这岂不是常情,卧榻之侧哪容他人?我若只求美满良缘,他却叛我,我自咒恨于他,但偏偏我所图亦甚大,休说是他叛我,便是我棋差一招输与人,也不会怨怪他,盖是大家不过半斤八两,我非贤妇,他非良夫,”她顿了一下,半是磊落半是冷酷一笑,继而轻描淡写道,“只是,他想谋我,焉知我又不想谋他?各怀鬼胎,各凭本事。”

谢奕瑕点头暗道,不想虞文娥这性烈如此,竟然是直接在嫁人前就做好当个黑寡妇的准备了,心狠手辣异于常人,却将后果也想得明白,不服输但输得起。

然他笑容不改,还问道:“虞娘子可是高门贵女,何以不保重惜身,要冒行险事呢?”

虞文娥把目光投向远处,她把手撑在栏杆上,腕子上的金钏叮叮当当滑到下面,灿金的阳光把她的睫毛染成金色,甚至将她脸上的透明的绒毛都照得纤毫毕现,年轻的少女额贴金箔,鬓飞斜红,蝉眉靥面,当风卓立,宛若飞天神女。

她悦音笑道:“这个时候我该说什么呢?我要说其实我在闺中受了极多迫害恐怕连我自己都不信,我若说我过得很好但是我就要行忘恩逆孝之事来损虞家根基,恐怕郡王要么疑我言行有诈,要么觉得我狼心狗肺不可相为,”她止了笑,语气平平述道,“我那大兄是天纵之才,假他不死,必无疑能掌虞家再续百年家业,我自不它想,但他偏去了。”

“但他偏去了……”虞文娥又说了一边,言语中有一种淡淡慨叹命运弄人般的怅然。

“但他偏去了!”她第三次再说,却十分决然狠厉了,但其中又有一分似哭似笑的冷嘲,只是不知道是嘲人还是嘲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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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尽可夫的典故里面说的蛮清楚的了,不是后来的这个意思

至于秦晋之……槽点就很,可以讲下。晋武公晚年娶齐桓公女儿齐姜,齐姜和还是太子的献公有私,晋献公继位娶齐姜生女伯姬及子申生,伯姬后嫁与秦穆公。献公晚年要立幼子,杀了太子申生,王子夷吾、重耳流亡他国。秦穆公帮助夷吾得位称晋慧公,不久后慧公反目攻秦,但惨败了就让儿子公子圉为质秦国,秦穆公二次投资将女儿怀嬴嫁与公子圉,再后慧公重病,圉私逃回晋,成功成为国君称晋怀公,秦穆公知道了很生气,寻来怀公的叔叔多年前逃亡的重耳,把怀赢改嫁给穆公了,助重耳夺得晋国王位,重耳就是春秋五霸其二的晋文公,后来嘛,秦晋两国也是塑料友谊。这就是秦晋之好,槽点不要太多

第44章 43

然后过了好半晌,虞文娥才重新开口,她的语调毫无起伏,就像是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一样。

“我在大兄灵堂上哭灵的时候,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请来的和尚在不停念经,我脑子里是真的伤心,但是我的心,却砰砰砰得快要跳出喉咙里,我知道这话说出来旁人要骂我是惺惺作态,但是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总不能不活吧?那几天我跪在灵堂上哭,一时去想大兄死后我该如何趁势而为,那时我便哭得心不在焉些,一时我又羞愧难当,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那时就哭得真心些,但几天之后,我就想通了,这天意予我,我若不取也有他人来取,既然他人可取,我何不可呢?”

谢奕瑕眼神暗了暗,这时他倒是信了虞文娥的话,当时谢怀璧死得时候,他还记得庄帝看着谢怀璧的尸体后,又转头盯着他脖子上发青指痕的眼神,那是能让人浑身冻成冰一样的眼神。

他意识到了,庄帝想要他的命。

当然,或许庄帝并不会明说让他陪葬,这是不合如今礼教的,但是一个皇帝想要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死,太容易了,比如谢奕瑕“暴病而死”的亲妈。

他在灵堂上跪了七天,腿麻缺觉,头疼耳鸣,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真的是一点错处都不能让庄帝抓到了,他掐着自己的手心保持清醒,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想着怎么样保下性命,一遍遍想方法,一次次推测模拟,一个个推倒否定,自问自答,自己找自己的漏洞,自己给自己修补。

谢奕瑕更考虑过如果庄帝无论如何都要死,直接让人杀了他,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强迫自己不要去多想这些没有的,尽人事,听天命,他可以因为庄帝不给他机会死,但是不能因为庄帝给了他辩解的机会他没抓住而死。

谢奕瑕甚至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谢怀璧死了这一件事,但要问他伤心不伤心,他的确是伤心的,可是他也想活啊。

“我杀过人,打过仗,你知道吗,在战场上人命不是人命,是你的功勋,不论是大兄,还是阿耶、大父,都夸我,说我够狠够冷静够果决,但是他们大概没想到我能冷酷狠毒到这样,我也没有想到……”说到这里,虞文娥陡然咯咯笑了起来,“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就因为我过得顺遂得意,我就不能喜欢权利这个东西了?古今枭雄,有哪个真的是被天下所负,才无奈去争权夺利的,怎生偏他们就是无毒不丈夫了?我虽然是女子,可阿耶与大父无不尊重体贴我,便是大兄也素来待我很好,但为了大事还不是要我牺牲?别误会,我并非怨怼,而是我也是这般的人,所以我也能做出这般的事,对,我就是狠,我就是毒,我就是狼心狗肺,我就是被权利迷花了眼!”

虞文娥淡淡地笑了,她的神情中既有十足的傲,又有十足的冷酷,这个年轻的女孩不算是顶级的美人,但是此刻,却有一种天生高贵的跋扈和如野兽般凶悍而有攻击性的异样美丽,那血色的野望,在她的眼中点亮了炽烈璀璨的火焰。

谢奕瑕不疾不徐地拍了四下手:“虞娘子好气魄,此事,小王应下了,我只帮你带一句话,若是父王愿意见你一面,还需得你亲自去说服他,至于你讲得是真是假,以后是成是不成,都靠你自己搏了。”

这或许不是一个太友好的时代,但是却是一个最能催生野心的时代,万户侯,千金裘,群雄逐鹿,谁人不想呢?谢奕瑕觉得,如果虞文娥失败了,输的一败涂地,他不会救她,但是他会记得这个女孩今天最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样子,这和男女之情无关,他只是稍微想看一看,虞文娥能走到哪里。

虞文娥抚了抚鬓角,冷静了一些,缓声道:“郡王也不要担心,我自然不是一时冲动无的放矢,虞家本来就做好了被分权的准备,为了从龙之功嘛,也终归是得比失多,我做得这一手,大父他们纵然一时恼怒,但冷静下来之后也知道这是大家都能得利的好事,是利大于弊的,所以此事虽难,也不是不可为,我虽然爱权,却也惜命,并不是没脑子的狠毒。”

谢奕瑕噗嗤一笑,引得虞文娥有些莫名看他。

谢奕瑕抬起头来,望着虞文娥,眼神很平静,他带着一点笑意说:“我本来想说虞娘子真为当世奇女子,想想却又不是,天下熙熙为利来,天下攘攘为利往,和男女有什么关系,虞娘子也不过是这万千逐利的普通人中的一个罢了,权利这东西人不喜欢呢?人总是贪的,我们这些庸人无非一辈子也就求个酒色权钱,做个俗人有什么错?在我瞧来,虞娘子不过比一般的俗人要更本事一点,哪来什么毒不毒狠不狠的,你若做不成,自免不了别人取笑,你若做成了,便是你的本事,何怕别人说?”

虞文娥盯着他,似乎有些回不过神得楞,她起先神色复杂,后来却有些释然的笑意,然后忽然拍着栏杆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尽够,伸出手来,猛得朝谢奕瑕衣带上一拽,住染着蔻丹的长指上一圈圈绕着,眼波流转,含娇含笑道:“谢家表哥,我现在倒是有些惋惜和你没得结成良缘了,不过现在也不晚,虽不能成两姓之好,但是我们两人也可以……更进一步的。”

谢奕瑕没给这姑娘的野心吓到,反给这一句“更进一步”给吓得噔噔噔倒退三步,忙扯回了衣带子,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只好大咳了几声,说:“不了,不了,我还是不耽误表妹的好。”

虞文娥瞥着一双凤眼,腻声道:“表哥好生无情啊,罢了,我就不在这惹人嫌了。”

说着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慢悠悠地往楼梯口走,谢奕瑕低下头重新把有些被扯散的带子拽紧了结,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哪知虞文娥走到一半,忽然又回过头来。

她站在阴影中,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亦假亦真道:“表哥可知道,从很早很早之前,家里就让我做好了要嫁你的准备,而且一直没变过,你猜我大父他为什么会要把我嫁你呢?总不会是看你孤苦无依就要把我白舍出去吧?”

虞文娥说罢,意有所指一掩唇,然后挽着披帛扭头下了楼。

等到下午回程的时候,谢奕瑕自然是和谢怀璧一起坐车,他本来准备了一堆话本闲书打算在车上看了打发时间,却通通被谢怀璧以在车上看书伤眼的理由没收了去,结果谢怀璧倒明目张胆地看起别的书卷来,偏生谢奕瑕还不敢有异议。

最后他左右看看,干脆往谢怀璧倚着的那一堆软枕里趴着一埋,头靠在谢怀璧的后腰和马车壁形成的夹角里,在昏暗的光线中继续寻思虞文娥最后和他说的事。

虞文娥这话里一定有什么意思,很早是有多早?

最重要的是他还真的不知道,定国公早在之前就打算要把虞家第三代的嫡长女嫁他,没必要的,如果是扶贫,哪需要舍掉嫡长女呢,除非是虞家想推他更进一步,才会想讨个凤位来。

但是,虞家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有这样的想法当年为什么没动作?如果是说虞家是后来渐渐势力增大后才有这个想法……那也太异想天开,谢怀咎又没什么大不是,他自己又只是个纨绔,朝中又不是奸臣当道,傻子才帮他篡位好吧?

他觉得虞家有野心不错,但没有这么蠢吧。

如果虞家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想扯一面大旗好在朝堂上占据重要地位,那么根本不必要把嫡长女舍来啊。

……一定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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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娥妹子有点小不一样吧_(:з」∠)_意识觉醒说不上,娥妹子就是一个生在政治家庭的性别为政治家的姑娘

第45章 44

谢奕瑕正一边揪着枕头,一边想得入神,忽然听到谢怀璧出声问他。

“听说今天,你和虞家的姑娘跑去幽会了?从宴上躲出来,是不是偷偷和小姑娘约好了?”就像是闲聊时一说的话题,谢怀璧握着一卷书,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