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扇。

“跻彼公堂。”

停铃。

“称彼兕觥。”

振衣欲拜。

“万寿无疆”

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小臂。

半屈着膝跪到一半的青年顿时就愣住了,面具还未取下,就下意识地伸了另一只手去摸索,然后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顿时惊怒交加地剧烈挣动起来,但那手即就转托为握,不能撼动分毫。

“大胆!”青年厉声呵斥道,只是因为一场祭舞耗费的体力太大,他略有狼狈地喘息着,便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随即,一道温柔又兴味十足轻笑便钻入了他的耳中。

四周伏跪的众人吊起的心脏一颤,谢奕瑕也险些一哆嗦,他在内心疯狂给自己催眠,不要怂,不要怂,这是剧情需要,剧情需要。

谢怀璧敛下眼看着谢奕瑕,深色的面具掩住了大半张脸,便衬得肤色愈白,他仰脸朝着谢怀璧,却什么也看不见,唇间微微张开,有几缕发丝黏在颊边,像有些茫然无措,可怜兮兮的,教人看了有些手痒。

但最终谢怀璧只是细致又轻柔地替谢奕瑕拨开了黏着的发丝,然后将姚黄比了比,别进了他的鬓边,指尖又探入,摸到谢奕瑕的耳后,在面具的锁扣上拨弄了几下。

锁扣“咔”得一声发出细微响动,青铜面具应声滑落,“哐当”砸落在石台上,溅起一蓬水珠,然后转了两圈,左右晃动着,停住了。

谢奕瑕下意识地一闭眼,眼珠在眼皮下滚了几转,颤着眼睫眨了几下,才缓缓挣了眼。

这一眼,谢奕瑕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瞳孔慢慢瞠大,另一只手摸索着覆上谢怀璧托着他的手臂,木然地摸了摸,然后瞳孔猛地紧缩,身子险些不稳地向后倒过去,幸而叫谢怀璧拽回来了。

谢奕瑕稳住身子,紧紧攥住了谢怀璧,充分地流露出了刚才酝酿好的感情,脸上依次浮现了呆愣、惊愕、不敢置信、如遭雷劈、怀疑人生、大喜过望、患得患失等各种情绪没办法,人在深宫活了十六年,朝堂活了七年,不是科班出身也有一身金子般璀璨的演技了。

谢奕瑕欲言失声,最终,只是颤着声喊道:“……父王?”

谢怀璧含笑睇来,道:“是我。”

谢奕瑕复唤:“父王……”

谢怀璧反手握住了他,又道:“我在。”

……谢奕瑕噎了一下,最后决定要升华感情,于是涕声再道:“父王!”

同时一把扑入了谢怀璧的怀中,埋首进去,强势结束了自己的戏份。

谢怀璧拥住谢奕瑕,轻柔地拍抚着他的脊背,含着笑垂头在他耳边絮絮低语,把一干人等都晾在了冷风里,直到谢奕瑕自己都觉得这个动作快要维持不下去的时候,谢怀璧才抬起头,侧过脸去,淡淡道:“免礼,起吧。”

这声音并不高,但相隔数丈却宛若响在咫尺一般,一众伏跪在地的人就更加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

谢怀璧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然后步履从容地穿过祭台,从石道往岸边走了过去,谢奕瑕不知道台本,便也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几个重臣勋贵之前簇着皇帝走到人群前面想细探究竟,这时也不由往后地退了退,让出了一个圈来,互相之间眼神不着痕迹地飞来递去。

突得,响起了一个轻微的抽息声,众人转头看去,就见应寿长公主身形摇摇欲坠,红唇无声翕张,美目怔怔,周玄忙就去扶她,但长公主一把推了,顾不得擦泪,只疾步上前,含泪问道:“三郎,可是你?”

在谢怀璧前头,先帝还曾经有过两个皇子,只是都在六七岁的时候没能立住。

谢怀璧也不禁上前半步,目光柔和,温情脉脉,唤道:“阿姐。”

应寿长公主顿时就潸然泪下,似哭还笑道:“是三郎,不会错的,好,好,好……”她连说了三声好,忽又哽咽起来,“你这孽障,当初就突然走了,真真痛煞我,母后去的早,如今父王也去了三年有余,竟都丢我一人徒活!罢了,此言不再提,只是你这又是……若不能说也没有关系。”

谢奕瑕在一边暗自卧槽了一下,对长公主的演技甘拜下风,果然是一山更有一山高,以及……您还有十多个弟弟并十多个妹妹呢,怎么说得像是全家绝户似的。

谢怀璧面上隐隐浮现出动容神色,愧疚道:“是弟弟的过错。”他顿了顿,才缓声解释起来。

其大意就是说当初高勃国用邪道害死他后,因为不是寿终正寝,算是枉死之人,暂时不能立即投胎,但是因为谢怀璧不是一般人啊,所以就不用去枉死城中受苦,阎君便留他在丰都暂住这完全是让高勃国背锅,其实人高勃国啥事都没干,也不过就是老想反殷罢了,这不还没反呢,就让先帝把一口大锅扣头上了,非说是人家用邪术咒杀太子了,令定国公领兵,三军戴孝,把高勃国一顿狂削。

再说回来,谢怀璧在这丰都暂住,住到第四年的时候,白玉京中使人来找他,原来先帝啊,并不是凡人,而是九天之上的一个很流弊的上仙,下凡来历九世心劫,所以先帝一死啊,就知道自己是个神仙这回事了,那么问题就来了,先帝活着的时候对谢怀璧那么好,苟富贵了,能忘掉他吗,不能啊,一定要让儿子来一起当神仙啊,于是先帝就让仙人来接引谢怀璧去昆仑玄圃,然后就继续挥一挥手不带一丝云彩地继续历劫去了。

之后呢谢怀璧就五城十二楼中心安理得的住下了,住着住着啊他突然想起来卧槽不对啊,我还有个儿子没死呢!

“玉京一日,人世一载,孤恐怕耽搁太久,便厚颜与太阴星君借道往人间行。”说到这里,谢怀璧伸手一招,那白鹿立即上前来,他摸了摸白鹿的头,笑道,“去吧,替我向你家主人道谢。”

白鹿似通人性地长鸣一声,伏跪了下去,然后转头便扬蹄奔走了,不一时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

万寿无疆的出处就在七月这里啦,这样一想,至少在周早期天子就想着要千秋万世,无疆无界了……当然也正常,谁不想长生不老

啸的话就是一种歌吟方式,但是没有实际歌词内容和固定行事,随心所欲来,表达心声,所以在魏晋时候在名士里很流行啦,就是他们会追捧的风格嘛,像嵇康就善啸,经常一边弹琴一边啸歌,当然不是乱喊乱叫,也不是现在的哼唱之类的,是有说法的,反正要用舌头技巧等等,现在早就失传啦

第26章 25

这种玄幻故事都能编出来,鬼才鬼才。

在一边被延英伺候着穿鞋子的谢奕瑕顿时就很想击节赞叹。

重点是这个故事虽然非常玄幻,但是逻辑竟然意外缜密,甚至把先帝拿出来拉大旗作虎皮,从孝道上就找不出问题,完全不存在自己当神仙把亲爹忘了的事,而因为先帝又被历劫去了,所以源头上就掐死了别人想看先帝显灵的可能性。

而应寿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她捏着帕子轻轻拭了泪,一脸被这种绝美故事感动的样子,叹息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三郎,你竟也有会疼人的一天,”说着她又双手合礼,朝着夜空虔诚道:“好在是圆满了,真是上天有灵,只盼望父皇能平安顺遂,早早历劫归去,重回仙位。”

长公主是不是真的感动谢奕瑕不知道,谢奕瑕知道的是右相是真的不感动。

就在长公主和谢怀璧你来我往飙戏的时候,右相虽也不动声色地含笑旁听,但是谢奕瑕看见他几次飞眼神给谢怀咎,可惜谢怀咎现在根本和右相不在一个频道上,右相只好自己上前来,微微一躬身,沉声道:“长公主,这可是……昭文先太子?”

应寿长公主放下了拭泪的手,转过脸来,一双长眉缓缓就皱了起来,凤眼含威道:“卢相这是什么意思?本宫竟一时听不懂。”

右相没有回答,又将鹰隼一般的目光投向谢奕瑕:“老臣斗胆一问,临淮郡王可能确定此人真就是先帝亲封的昭文先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