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笏摔跌在地,四碎蹦散,裂落无踪。
众人色丧神惊,失声道:“昭文先太子!”
“是先太子回来了,真的是太子……”
“昭文太子显灵了……”
人群先是哗然,接着随着鹿越走越近,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所有人仿佛是被震住了一般忘记呼吸,已无人说话了,只有祭坛上的乐师,因为离得远,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还在专心奏乐。
鼓、笙、埙、磬,悠远而苍凉的悲歌幽幽回荡在茫茫天幕下,回荡在荒野中呼啸的夜风里,使这的画面更显神秘奇诡、瑰异壮丽,一种超出认知外的、不可名状的震惊、恐惧、慌然与不知所措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那只鹿走入了人群。
众人慌乱地下意识往后退让开,然后才突然像是大梦初醒一样,有人猛得就跪了下去,叩头伏在地上,先是一两个,然后是一大片,瑟瑟发抖,念念有词。
至于仍站着的人里,便是如一向老神在在的左相和一向老谋深算的右相,也都瞠大了眼睛,险些惊掉胡子,就不提努力贡献演技的长公主等人了。
不过很快,震惊过后,一部分人就冷静了下来,但也都非常合群地或多或少地保持了或惊或喜的或真或假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心下百转。
众生众相,各怀心思。
谢怀咎在看见谢怀璧第一眼的时候就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怀璧一点点走进,他盯着谢怀璧的面容,仔仔细细,连眨眼都不愿,恐怕错漏了。太子去了已经七年,但是他上一次见到谢怀璧的时候又何止是七年前?
谢怀璧本就不多与其他兄弟亲近,后来病重的那一年,谢怀璧更是懒于瞧见他们,没有谁敢去找晦气的,就别说谢怀咎了,章鸣宫的大门朝哪儿开他都不一定清楚。
谢怀咎的手都微微发颤起来,忽然意识到了这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胸腔中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像是撞得肋骨都发疼,身子却又感觉好像轻飘飘的。七年,如今他已经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只能跪在地上不受宠的皇子了,不用再像原来那样只能在阴暗的角落卑微渴慕地偷偷窥视太子了。
谢怀咎不由自主地抬脚就要往前走,护在他身前侍卫犹豫地挡住了他,低声劝道:“圣上不可冒险。”
谢怀咎挥手将人推开了,恼怒道:“退下。”他疾步走到人群边,一下子又迟疑地顿住了脚步,不由得生出窘迫的胆怯来,谢怀咎嘴唇动了动,声音却哑在了喉咙里。
然而就是这一迟疑,谢怀璧就走过去了。
似乎这一群人不管是跪着的、站着的,哪怕是谢怀咎这么一个明晃晃穿着龙袍的人,都和像是理所应当在这里的背景罢了,不肖费眼神去看。
谢怀璧慵懒而适意地侧坐于鹿背,神情中却有一种高慢又矜贵的漠然,嘴角挂着一丝疏离又雍容的浅淡笑意,若有若无地透着一丁点儿似嘲似谑的味道。
目中无人,目下无尘,高高在上,又漫不经心。
谢怀璧如若无人地侧坐在鹿背上行过一人又一人,就像是坐在明堂雕龙坐榻中,驱驰与白玉的御道丹陛上。
白鹿负着人,很快就走到了湖边,湖水并不深,白鹿淌着水走到了祭台上。
此时除了带着面具的谢奕瑕,巫祝和乐师们尽看到了来人。
祭月还未完,如何能教人闯进来?可大司乐是见过谢怀璧的,不仅见过,谢怀璧的葬礼就是由他主祭的,旁人未必认识,但是看见大司乐没有动作,也不好越过去开口。大司乐惊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毕竟神鬼之事于他是很熟悉的了,大司乐没有怀疑谢怀璧的身份,既然此人畅通无阻的进来了,到祭坛再说什么质问身份岂不可笑,其中的阴谋和他无关,他只当是神迹罢了,想到这里大司乐便作出诚惶诚恐地样子跪伏了下去,但他也留了一个心眼,并未喊出先太子之类的名号,这样若此人不是先太子,那他也能撇清干系。
而其他人见到大司乐都跪了下去,也纷纷跟着伏到地上,一瞬间,鼓乐声俱停了。
乐声一停,谢奕瑕心道一句“来了”。
他缓缓地睁开了合着的眼,纤长的眼睫在黑暗中轻轻地扫过了面具内壁。
他不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祭月未完,纵然别人都停了,他却不能停,但他如今只是目不能视,并非聋了,连乐声都没有了,换做往年是掉头都不能赎的大罪,他若真不知情就不应当还无动于衷,要恰到好处地表露出疑惑来,然决不能唐突失仪。
谢奕瑕以扇柄托着右手的袖子,右臂扬起握着铃算着拍子轻轻摇动。他在心底默默地数到了九,本来此处正是两节之间承启之时,在摇铃九下后,便要继续开始起舞吟诵下一节……谢奕瑕却微不可查地唇角一翘,扔继续摇着铃,只是幅度越来越小,脸也微微朝着原来乐师的位置偏了偏,像是在犹疑困惑,又像是催着乐师赶紧起乐。
乐师们伏在地上,明明是中秋,豆大的汗珠却从额头往下滚,祭月出了错乱,如今跪了也不是,但若当时不跪也不是,他们听着铃响,却觉着是宛如催命一般。
谢怀璧倚着白鹿颈背,带着一点笑,微微扬着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似是十分有耐心得要等谢奕瑕自己发现。
谢奕瑕久等不到回音,像是因此而越来越犹疑莫名、踟蹰不安,铃锤一下、一下地敲在铃身上,发出铃铃声响,渐稀渐低、渐低渐稀……
大司乐悄悄地掀起一点点眼皮瞄着水面上的倒影,出神地咬了咬舌尖,此时他心里,有一个与诸多人一般的疑问
临淮郡王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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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问科学不科学,那肯定是不科学的,原理我也说不出来,因为我不会,我要是会……那我就不用写文我就去修仙了,但是金手指也没有开很大……吧,隐身术不是很稀奇啦,《太平广记》《神仙传》就有很多关于隐形术的故事,墨家三经里失传的《五行记》里据说有讲怎么隐身的,《酉阳杂俎》里还有唐玄宗和人学隐身术的故事
以及炅朝日以舒鉴,烁幽霄以放光这两句,是一篇唐代浮屠颂里的句子,全唐文里的,大概是描写佛像石刻雕非常好?长得白天晚上都卟啉卟啉光彩照人,这里就拿来用一下
第25章 24
谢奕瑕摇铃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捏着手柄的五指却越攥越紧,最终猛然一松,似乎是终于决定放弃……
风起,云动。
谢奕瑕静立于风。
夜风盈衣,衣袂如云浪般的鼓涌,一缕如墨的发被风拂乱,沾在了浅色的唇间。
谢奕瑕忽而抬首,仰面于天,似欲隔着青铜覆面极眺星汉,少顷,唇启,发丝滑落了下去,一段悠长的韵调便从齿间俄而泄淌出去,其舒啸之声,嘹呖浑纯,如洪潮倾涌,一泻而不可收,回环婉转,久而弥高,几欲通霄。
长歌啸毕,铜铃“铛啷”一声清响荡开。
“铛!铛!铛!铛……”
愈响愈急,愈鸣愈亮。
曳地的衣摆在水面扫过,牵出皱波,大珠小珠跳溅飞落,襟袂绕雾,袖带飘风,佩环激鸣,玉声泠泠。
长歌独咏,形舞影随,一嗟一叹,昭假迟迟,一步一行,容与徘徊。
谢怀璧从鹿背上下来,伸手抽出了神案上那枝千叶姚黄,指尖捏着花梗轻轻捻转摩挲,然后置于鼻尖垂首轻嗅,他唇角微微含笑,一手拢衣,一手拈花,踩着水波信步走近。
银盘光满,一种可怜生,诗将终,茕茕孑立的白衣祭者临东而停,一双长袖迎风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