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雄的淡淡笑意,逐渐从唇角逸散开来。先前他的笑意,只在唇角,而不在眉梢眼中。此刻,连他的眸中都盛满真切的笑意。也只有这时,屿筝才察觉到眼前的男子有了一丝真实感,而非如带着一副笑意盛盛的假面,让人暗自心惊。
但见拓拔雄将手指搭在桌上的杯盏边,缓缓滑动:“大汗说过,此事一出,依汗妃的性子,必会前来问个究竟。看来,大汗果真很懂你……”
说着,拓拔雄将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定在屿筝的身上:“我一直疑惑,议和之事,分明可以得到更多……可他唯独只要你……不过如今我倒有些明白,大汗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你。你不该是困在这宫中的金丝雀,而应是翱翔在云胡浩瀚天际的大雁……不过至于雪狼,那是大汗所托,我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恕难向汗妃说个明白……”
屿筝面色微冷,只沉声道:“妾身此番来,并非一定要问明此事。既然王爷直言不讳,妾身也便无什么可追究。选定汗妃,不过是早有预谋而已。妾身好奇的是,云胡大汗到底许下什么,竟让皇上应允议和之请?”
拓拔雄微微一怔,似是没有料到屿筝会有此一问,可随即笑意继而覆盖他的面容:“既然汗妃想知道,为何不亲自去问问皇上呢?毕竟眼下,你的身份仍是他的嫔妃……”
“问皇上?王爷觉得以妾身现下这废黜之身,皇上可一一相告?况且后宫妃嫔不得干政……”屿筝沉着应道。
不料拓拔雄将身子微微前倾,近了屿筝些许道:“那么汗妃为何觉得本王便可如实相告呢?”
“王爷有所求,妾身亦有所求。既然如此,想必助妾身弄明白现下情形,也未尝不可?”屿筝浅然一笑。议和?汗妃?天定?不过都是借口。她虽不知道拓跋阑在打什么主意,可却隐隐猜测到,他绝非只是需要一个汗妃那般简单……
“有趣!有趣!”拓拔雄忽然大笑着起身,那笑意似是止不住地从他喉中溢出。
屿筝丝毫无惊,只静待着拓拔雄的笑声平息。拓拔雄渐渐敛声,转而看向屿筝道:“汗妃是明白人,我便不做虚言。此番议和之请,大汗的诚意便是,将降于云胡的北地庆王交予皇上处置……”
“北地庆王……”屿筝微微皱眉,她并不清楚到底是何人,但略一浅思,便试探着问道:“此人可与漠城失守有所关联?”
拓拔雄一愣,终是敛了笑意,缓缓点点头:“不错!若非是他投诚,漠城便不会断了供给,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快破城攻入……”
“原来如此……”屿筝沉声道,旋即她起身:“多谢王爷如实相告……”说罢便转身意欲朝着清韵楼外行去。
“这便要走了?”拓拔雄朗声问道。
只见屿筝缓缓回眸,鬓发上一朵淡蓝色的海棠花簪温润如水,更衬得她眸光潋滟:“我自会让王爷有所得,不过那也是回到云胡,面见大汗之后的事了……”
拓拔雄淡淡一笑,只兀自看着屿筝缓缓行出清韵楼。
莫那娄恭送汗妃离去,便转而入得楼内,低声问道:“王爷,汗妃前来,所为何事?”
拓拔雄眸光冷熠:“瞧着吧……咱们倒是能看一出好戏……”
莫那娄不明所以,只抬手摸着后脑勺,一脸茫然地望着汗妃远去的背影……
却说屿筝离开清韵楼,款款往倾云轩行去。还未至倾云轩,便见太监宫婢们匆匆奔走着,见此情形,芷宛急忙拽住身旁行过的一个宫婢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宫婢见到屿筝,急急行了一礼道:“回小主,倾云轩出事了……”
还未等她说完,屿筝便急急迈开步子朝着倾云轩行去。方一踏入殿院,便见有几个道士在院中设坛做法,而方筠则被几个宫婢强摁在椅上,神情疯癫。坐在廊下看着眼前这一幕的,则是神色凝重的皇上与皇后。
屿筝见状,便上前朝着二人行礼。只见皇上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挪开视线,落定在方筠的身上。倒是皇后,意味不明地瞪视着她半晌道:“你不在岚静殿待着,跑到此处来做什么?难道不知自己现在是何等身份?”
听到皇后这般厉声言语,屿筝神色却并无波澜,只是拂礼轻声应道:“臣妾自入宫便与筠良媛交好,自听到方将军殉国的消息,便很担心筠姐姐,故而前来一探,不曾想……”
说着,屿筝便担忧地看向院中的方筠,但见她在椅中挣扎着,口中不知低喃说着什么,那道士持剑做法之后,忽而转身,行到皇上面前回应道:“回皇上,此位小主乃被冤魂缠身,如今只有寻到这冤魂所来之处,才能解除小主身受的痛楚。贫道斗胆相问,小主家中可有枉死之人?”
曾是惊鸿照影来 曾是惊鸿照影来(十二)
楚珩沐微微一怔,便侧头看向皇后,但见明落兰微微沉思片刻,便看向那道士说道:“筠良媛的父亲前些时日战死沙场,或许……”
沉吟之中,便听得那道士摇头分辨:“为国捐躯,乃臣之本分,实不为枉死……”
“这……”明落兰颇显犹疑地看向皇上,但见皇上同样眉头紧蹙,一脸未解。而被束缚的筠良媛却是挣扎愈发激烈。
“皇上……”一侧的谨德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或许皇上还记得殷太医?”
楚珩沐微微挑眉:“怎么?”
谨德轻咳一声,看了一眼屿筝低声道:“便是当年江太医的爱徒殷流之,在太医院也是出类拔萃,只是之后却横死府前,据说是被强匪乱箭射穿,死状相当可怖……”
楚珩沐瞧着谨德,微微皱眉:“确有此事……”
“说起来……”谨德望向院中的筠良媛:“这位殷太医正是筠良媛的舅父……”
闻听此话,那道士面上一片恍然之色:“那便是了……这位殷太医枉死之后,魂魄不安,如今才会纠缠着筠良媛……”
“何法可破?”皇上厉声问道。
“请皇上容贫道做法……”那道士说着,便折返到筠良媛身边。手持木剑开始施法,但见他闭着眼,口中碎碎念一番之后,整个人忽然定在了那里,猛然睁眼的瞬间,他忽然变了一个声调,看向筠良媛道:“筠儿……”
但见方才还在挣扎的筠良媛像是猛然被钉在了原地,涣散的眼神也渐渐落定,只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模样看向眼前的道士。却听得那道士仍以和他声音全然不同的语调缓缓说道:“筠儿……”
筠良媛呆滞了半晌,才颤抖着唇轻声唤道:“舅父?”
这一声“舅父”叫得满座皆惊,只见那道士又道:“筠儿,我死的好冤……玉坠子……去找……太医院……梨树……”
断断续续地一段话之后,道士忽然浑身剧烈颤抖,随即跌坐在地,倾云轩中的众人不免都吓了一跳。跟随那道士的两个小徒,口中急唤着“师父”,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待那道士转身,楚珩沐和明落兰看的分明,短短片刻,他已是大汗淋漓,非但如此,整个人更像是虚脱一般,无力地倚靠在两个徒儿身上,缓缓说道:“求皇上恕贫道无能,此位殷太医,怨念实在太过狠厉,贫道无法轻易收服他,也只得平定他心中的怨气方能化解……”
“如何平定?”楚珩沐的脸上微有惊煞。
道士任由徒儿抹去额上的汗水,无力应道:“方才那殷太医似是上了贫道的身,不知可说了什么?”
“有!有!”一侧的谨德急忙应道。
“那便先依着他的话去做才是……”说到这儿,道士已是无力地垂下头去。
倾云轩中寂静了半晌之后,才听得皇上的声音沉沉响起:“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随即他从椅上起身,大步朝着筠良媛行去。此时的筠良媛整个人都已经安静下来,被宫婢搀扶着起身。
楚珩沐走上前去,略带疼惜地说道:“别怕,既然有法子,总能化解……”
但见筠良媛虚弱无力地欠欠身:“多谢皇上……”
“对了……”楚珩沐微微挑眉:“那玉坠子到底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