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良媛看向他,用沉缓的声音回应:“臣妾听母亲说过,当年舅父为臣妾准备了生辰礼,可舅父离世之后,这份生辰礼却也不见踪迹……”
楚珩沐点点头:“朕知道了……”随即他吩咐宫婢:“扶筠良媛去好生歇着……”说罢,他转身,才将视线落定在屿筝的身上,只是语气中却淡然地吩咐道:“既然你来了,就在这里多陪陪筠良媛……”继而他很快移开视线,看向皇后道:“不如皇后陪朕往太医院走一趟……”
话音落定,楚珩沐转身便朝着倾云轩外行去。而明落兰和屿筝则异口同声地应道:“臣妾遵旨……”
待屿筝搀扶着方筠行入殿内的时候,回头望去,见皇后的轻纱鸾衣消失在倾云轩的转角。这一刻,她与方筠的视线交汇,露出会心的意味……
却说明落兰被芙沅搀扶着行出倾云轩,总隐隐觉得今日倾云轩的事颇为蹊跷。她刻意放缓了步子,轻轻捏了捏芙沅的手腕道:“本宫总觉得事有蹊跷……”
“娘娘的意思是?”芙沅不解地看着明落兰道。
明落兰望着前方皇上大步行去的背影,低声道:“本宫瞧着筠良媛并非真的得了失心疯,倒有几分装疯的意思。只是那道士的话,更让本宫不安。殷太医?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如今突然说起此事,本宫总有心神不宁之感……”
“娘娘莫是自个儿吓自个儿……那道士方才的样子的确有些骇人……”说到这儿,芙沅压低了声音道:“可那道士也是奉娘娘的旨意入宫,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差池。方才听筠良媛话里的意思,奴婢猜想,定是那殷太医死时未能将生辰贺礼交到筠良媛的手上,才致魂魄难得安宁……”
听到芙沅这么说,明落兰心中那丝不安愈发明显,她加快步伐,跟随皇上匆匆朝着太医院行去。
太医院偏院中的一棵梨树,上面结满青绿的果实,看上去便觉得酸涩难忍。楚珩沐率着一众人浩浩荡荡行至此处,便指着梨树下的泥土沉声道:“挖出来!”
闻听此言,太监和侍卫纷纷上前去,用刀鞘或手挖着梨树下松软的泥土。半晌之后,一个侍卫的刀鞘突然“铛”地一声传出闷响。
“有了!”那侍卫喊着,用手中的刀鞘又狠挖了几下,便在半人深的土坑中刨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将上面的泥土掸落,忙递到谨德手中。谨德用袖子在木盒上擦了擦,便转而奉上。
楚珩沐接过木盒,正欲打开,却见皇后戴着金箔护甲的手轻轻摁在了木盒上:“皇上,谁也不知这盒中是何物,若是伤到了龙体,可如何是好?不如交由臣妾代劳……”
听明落兰这般一说,楚珩沐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皇后倒是提醒了朕,只是若这盒中真是毒物。要是伤到了皇后,朕又于心何忍?”
说着,楚珩沐将手中的木盒交给谨德。但见谨德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仔细查看片刻,但觉无恙,这才复又递到皇上手中。
楚珩沐定睛一看,但见盒内有一个雕刻精致的玉坠和一个精致的红色瓷瓶。两件物什搁置在一方锦帕上。谨德取出盒中的东西,却见那锦帕中竟还包着一封书笺,只是因得盒中渗入不少水气,使得书笺已便得潮湿。
面面相觑中,谨德打开书笺,从里面抽出发黄的信纸,但见信纸上字迹虽有洇散,但却也辨认得出。
楚珩沐接过那信笺略略一看,神色便已大变。
明落兰看着皇上神情厉变,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急于知道那信笺中写的是什么。今日皇上在御花园中对北地庆王与父亲有密切往来一事,已然起了疑心。那时,明落兰便隐隐察觉到皇上并非只是随口一问那么简单。加之倾云轩的事,已让她的疑心又重了几分。眼下这木盒凭空来的蹊跷,尤其是皇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看向自己的时候,明落兰的心里一下就晃了起来。
“皇后瞧瞧吧……”皇上的声音带着几分沉冷,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明落兰。明落兰缓缓接过,只瞧了一眼,便觉得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蚀骨之香致先帝薨逝,江太医与我难逃此劫,明相必杀人灭口……”信笺上密密麻麻,可映入明落兰眼帘的,便是这骇人的一句话。顾不得将信笺看个完整,明落兰忽然跪倒在地,急声道:“皇上明鉴!定是殷太医嫁祸诬陷!不!是筠良媛,是筠良媛的诡计!皇上明鉴!臣妾的父亲绝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就在这个当口,谨德在皇上眼神的示意下,急忙上前,趁皇后不备,从她手中夺下信笺。
明落兰跪在地上,整个身子前倾着,试图将那信笺抢夺回来,却见谨德早已几步退避开来,她伸手触到的是皇上的龙服衣摆。
“皇上!”明落兰转而紧紧抓住皇上的衣摆:“皇上明鉴!一定是筠良媛的阴谋!求皇上彻查,还臣妾父亲一个清白!”
“朕自然要彻查……”楚珩沐居高临下地看着明落兰,随即朝着一侧的谨德吩咐道:“送皇后回宫,好生侍候着……”
“皇上!皇上!”明落兰听到皇上此话,心知他言下之意是要将自己禁足在清宁宫中,便厉声央求起来,却见皇上摆摆手,便有侍卫上前将她和芙沅扶起,沉声道:“皇后娘娘,请……”
心知再哀求也是无用,明落兰只得身不由己地朝着清宁宫行去。她心中只期望,这信笺上的一切皆是筠良媛的阴谋诡计。
明落兰只希望是因得方箜铭的死,又得知北地庆王与父亲往来密切,所以筠良媛才会借此来为她的父亲报仇。而不是如信笺上所写,先帝的薨逝是与父亲有关,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一想到蚀骨之香,明落兰便觉得自己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出,急怒之中,一口气闷在胸中难以纾解,她竟是昏了过去……
曾是惊鸿照影来 曾是惊鸿照影来(十三)
看着宫婢们七手八脚地将皇后搀扶上轿辇,匆匆往清宁宫行去。楚珩沐侧头朝着谨德吩咐道:“传了太医往清宁宫,记得避开旁人,宣简昱前去即可。无论什么情况,切记不要让她踏出清宁宫半步!”
谨德神色一凛,欠身应道:“奴才遵旨……”
见谨德匆匆跟着轿辇行远,楚珩沐这才低头看向手中的木盒,这其中的物什的确耐人寻味,细细把玩半晌之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目光深邃却迷离……
而此时的倾云轩中,屿筝屏退左右,将筠良媛搀扶在床榻上,拿起锦帕替她拭去额上的冷汗,这才缓缓低语:“真是为难姐姐了……”
方筠急忙伸手反扣住屿筝的手臂,急声道:“可有什么纰漏?据我所知,那道士可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入宫的,他怎会……”
屿筝轻轻拍了拍方筠的手以示安慰:“姐姐安心便是,皇上并无半分疑心之色。至于那道士……”屿筝顿了一顿,面上浮现一丝深沉的笑意:“虽是奉了皇后旨意入宫,但并非一定要遵从皇后之命,不是吗?”
见屿筝脸上笑意愈深,方筠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定了些,她靠在鸳鸯团锦枕上,看向屿筝:“那如今,我们该做些什么?”
屿筝将锦被轻然覆在方筠身上:“姐姐如今只需安养身子即可,剩下的,交给我便是,我定会为方将军讨回一个公道……”
安抚了方筠片刻之后,屿筝便起身离开了倾云轩。搭着芷宛的手臂缓缓向殿外行去,屿筝的神色凛然却坚定,她确信此时此刻,太医院中定有人焦灼不已。而她不必急于去做些什么,只需在适当的时候,将所掌控的一切和盘托出……
宫巷寂静且漫长,而屿筝的每一步却走得无比坚定……
明落兰猛然惊醒,却惊觉已是烛灯阑珊。侯在一侧的几个宫婢神情困顿,站在那里微微晃动着身体。唯有芙沅即刻上前,带着几分欣喜地唤道:“娘娘,您醒了……”
视线在芙沅满是忧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明落兰才微微觉得自己缓过神来:“本宫要见荣瑄,你去传他来!”然而芙沅并未立刻回应,只是遣退了身侧的几个宫婢后,自己又怯怯朝后退了退。明落兰疑惑地看向芙沅,却见芙沅跪倒在地:“娘娘……皇上命德公公传了简太医前来,给娘娘诊脉之后,说娘娘是急怒攻心才会晕过去,虽无大碍可仍需好好调养身子……”
“调养?!”明落兰厉喝一声,便掀开锦被要起身下榻:“眼下这情形可是本宫养身的时候?方筠那贱人,竟敢嫁祸到本宫父亲的头上!本宫倒是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能耐!”
“娘娘息怒……”芙沅跪在明落兰身前,拦住她的去路。
见此情形,明落兰恍然明白了什么,她怔怔看向芙沅道:“皇上他……当真将我禁足在清宁宫中了?”
“娘娘……”芙沅轻应:“并非禁足,皇上只是希望娘娘好生调养身子。且德公公传了皇上旨意,说娘娘担忧之事,必会查个明白,请娘娘切勿挂心……”
“好个切勿挂心……”明落兰冷笑一声:“如今狡兔死,走狗烹!皇上如今是用不到父亲了,哪还管是不是方筠刻意陷害?只怕皇上巴不得有这样一个良机……”
“可明相大人忠心无二,此番宫变又立下大功,皇上不会不顾念这些。即便是那筠良媛诬告陷害,皇上定会查明一切,还明相大人一个清白……”芙沅劝慰着皇后。
明落兰没有应答,她只是颓然坐回榻上,芙沅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让她害怕的是,这一切也许并非是空穴来风。从王爷的事上便瞧得出,父亲如此已是大权在握,无所顾忌。即便今日不是因得方箜铭一事而引发这一切,总有一天,皇上也会寻机除掉父亲。这才是让明落兰最为担心的……眼下她被禁足清宁宫,无法向父亲透漏风声,只怕还不等父亲回过神,皇上手中的利刃,便要架在父亲的脖颈之上了!
见皇后担忧之色非但未减,反而愈甚,芙沅低声问道:“娘娘可是在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