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遵旨……”谨德在皇后冷厉的视线中,佯装不察地微微低下头去……
吩咐完这一切,皇上起身,看向一侧的皇后道:“皇后陪朕出去走走吧……”
“臣妾遵旨……”明落兰轻柔应着,便跟随着转身行出倾云轩的皇上,缓缓离开。
御花园中,落红垂败,霜叶却渐显浓郁之色。明落兰默不作声地紧随皇上身后,却见身前的男子踱着不紧不慢地步子,缓缓朝前行去。半晌之后,他忽然停下脚步,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明落兰毫无防备,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撞了上去。惊慌之下,明落兰却察觉到皇上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仓惶伸出的手。
“当心……”皇上的声音缓缓响起。明落兰抬眸看去,只见皇上的面上挂着一丝许久不见的温柔笑意:“有多久,你不曾和朕这般相携而行了?”
明落兰心中微微一动,强忍下撤回手的念头,任由皇上执着,款款朝前行去:“臣妾也不记得有多久,皇上身边总不缺相伴之人……”
“哦?”楚珩沐眉眼中笑意更甚:“听皇后话中之意,倒有几分责怪朕的意味……”
明落兰神色一凛,忙抽回手拂礼道:“臣妾不敢……”
几乎是一瞬间,楚珩沐脸上的笑意便散尽:“朕不过说笑而已,何必这样失措……”
说罢,楚珩沐兀自转过身朝前行去,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告诉他,明落兰始终跟随着,却总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朕今日确有些烦心之事……”楚珩沐说着,便望向远处一片芙蓉,萧瑟深秋里,却开的愈发艳丽。
不出所料,身后适时响起明落兰那恪尽礼数的回应:“皇上若是愿意,可说予臣妾分担……”
楚珩沐停下脚步,只待明落兰走上前来。他才侧头看向身边华服贵冠的女子,有多少个日夜,他在她的眼眸中读懂一闪而过的冷漠甚至是恨意,而这样的眼神,在珩溪逝去之后,愈发明显地浮现于她面容。
“拓拔雄来使,以议和之名送上两份礼单……”楚珩沐缓缓开口。
但见明落兰微微欠身道:“臣妾略有耳闻……想必皇上早有定夺,否则,即便云胡之礼合了皇上心意,皇上也不会轻易应允……”
“也不尽然……若说朕应下云胡的议和之情,也的确与此有所关联。这两份礼单,一份自是些稀世珍宝。可让朕在意的,是这第二份礼单……”楚珩沐看向明落兰,神情冷鸷地说道:“那书笺上写明,漠城攻破是因得北地庆王投靠云胡。如此一来,边城郡县皆呈空门之势。若此时云胡进攻,只怕会直逼上京……”
明落兰面上显出几分惊讶之色:“臣妾不知前朝之事,却原来已到了这般田地。可有一事,臣妾不明,诚如皇上所言,云胡便该借漠城攻破之际,径直南下。为何却突然要求和,或者此番求和,暗藏玄机?”
楚珩沐缓缓摇摇头道:“暗藏玄机到不太可能,朕疑心如今云胡形势怕也不稳。拓跋阑并非给朕一个喘息之机,是为了给自己重新掌控云胡而拖延时间……”
“原来如此……”明落兰似有所悟,但随即又想起什么一般低声道:“那皇上便要依着他的意思,让筝常在前往云胡为汗妃吗?毕竟她是皇上的嫔妃……”
“那又如何?”楚珩沐神色冷若冰霜:“朕的确宠爱她,但那不过是曾经。筝常在不知天高地厚,私自潜入大牢,且不说三弟的死是不是她所为,只这一条,朕便足可要了她的性命!不过念及她往日侍奉周到,朕才网开一面。如今区区一个废黜之身,既能为与云胡议和出一份薄力,朕为何不允?以废妃之身远嫁云胡,却是云胡汗妃之位,两国之势,皆在其中……”
明落兰怔怔望着皇上,试图在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从他的脸上寻到一丝言不由衷的情愫来。然而自始至终,她看到的也不过是冷漠和厌弃。思及先前种种,她不免也暗自悲叹,她们都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之人。是依附着权力和*而生,被人随意利用亦被人随意丢弃……
也罢……明落兰在心中暗暗想到。与其留她在宫中,胆战心惊地提防着她随时会抖出一切所知,不如就让她远远离开这里,在敌国自生自灭……
思及至此,明落兰浅浅一笑,轻柔应道:“皇上圣明……”
楚珩沐的唇角也渐渐绽出一丝笑意,而后缓缓敛了神色,带着些许疑惑道:“可即便如此,朕还是难解,三弟的死,筝常在连连喊冤,丝毫不认。但遗落在大牢中的发簪的确是她的,狱卒斩钉截铁地指认于她,何况,那狱卒也无陷害筝常在的理由……”
“皇上仍旧不信此事乃筝常在所为?”明落兰淡淡问道,心中却是惊慌至极。自皇上将白屿筝囚禁霜华殿,她便以为皇上不过是在等坐实罪名之后处置白屿筝。可如今看来,皇上仍对这一切有所怀疑。有怀疑,他自是会派人再彻查下去,如此一来,父亲的所作所为便会尽数被皇上知晓,到那时,明氏一族皆要受到牵连。她断断不能让此事发生。
明落兰神色沉沉,看向皇上道:“或者,筝常在是妄自揣测了皇上的意思……”
曾是惊鸿照影来(十一)
听到明落兰这般说,楚珩沐眉头轻挑:“妄自揣测?此话怎讲?”
明落兰微微一顿,继而说道:“筝常在自入宫来,就颇得皇上的宠爱,或许正因为皇上的宠爱,而让她以为自己能轻易揣测圣意。故而才在宫变之后,不顾皇上念及着手足情意,私自前往牢中,置王爷于死地。恐怕筝常在是在替皇上忧心,以为皇上心念仁慈,下不了旨意,故而才……”明落兰一边说着,一边暗中打量着皇上的脸色。但见皇上低垂眼眸,若有所思。
“唔……朕倒是不曾想到……”楚珩沐缓缓应着,但随即露出十分明显的厌弃之色:“那她也未免太不自量力!”
见皇上这般,明落兰的心自然是落定,悄然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皇上转了话头,冷然问道:“朕听闻明相私下与北地庆王周怀庆往来密切,可有此事?或者说此番周怀庆暗投云胡,其中也有明相一份?”
突然闻听此言,明落兰大惊失色,跪在皇上脚边急声道:“皇上明鉴,父亲自先帝在位,便忠心耿耿。后来皇上登基,父亲更是一心为辅佐皇上而效力。臣妾愿以性命担保,父亲绝无二心!”
楚珩沐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跪在面前的女子,她字字恳切,神情惊惧,笃定自己的父亲绝无异心。或许她尚不知明相暗藏祸心,又或许她不过是在自己的面前装模作样罢了……
唇角笑意渐甚,楚珩沐伸手扶起明落兰:“朕不过随口一说,不成想吓到你了……朕自然知道明相这些年鞠躬尽瘁,只是北地周怀庆此番临阵倒戈,着实出乎朕的意料,他一向怯懦,此番竟会有这般举动,倒是朕小看了他……”
明落兰暗自舒了一口气,起身看向皇上道:“如皇上所言,那周怀庆胆小怯懦,只怕是瞧着云胡来势汹汹,为了保命故而降了云胡……”
“也罢……”楚珩沐叹道:“眼下拓跋阑想必也是自顾不暇,这笔账,朕迟早要算回来!也为了告慰方箜铭……”
明落兰闻听,只柔声道:“皇上安心,臣妾一定好生照料筠良媛……”
“嗯……”楚珩沐应着,与明落兰一并缓缓在御花园中前行。
而此时,清韵楼上,拓拔雄倚在雕栏旁,远望着御花园中那一行声势浩荡的人马。唇角不由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一旁的莫那娄瞧见,万分不解地说道:“王爷你笑什么?”
拓拔雄并不回应,只是举起手中的玉杯,清浅饮下一口纯酿,只淡淡问道:“有谁来过清韵楼吗?”
“王爷……”莫那娄的疑惑更甚:“从昨儿开始,您就一直在问,难不成有谁要来……”
莫那娄的话语刚落,便听得拓拔雄轻笑一声:“来了……”
循着拓拔雄的视线望去,莫那娄只见那日被雪狼所选中的女子正在宫婢的搀扶下款款而来。见此情形,莫那娄急急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行出清韵楼去迎接。
屿筝和芷宛方行至清韵楼前,便见从楼中大步行出一个云胡壮汉,见到屿筝的瞬间,便走上前来,单膝跪地,将手放在肩上,恭敬行了一礼:“莫那娄见过汗妃……”
对于这样的身份和称呼,屿筝显然还不习惯。面上带着几分拘谨,微微点头回应:“王爷可在?”
莫那娄起身,恭敬让开一条路,便跟随屿筝行入楼中。拓拔雄从楼梯上缓缓踱步行下,仍旧带着一贯的春风笑意,微微颔首看向屿筝道:“不知汗妃大驾,有失远迎……”
屿筝望着拓拔雄,微微欠身一礼道:“妾身有要事与王爷相谈,不知……”
未等屿筝说完,拓拔雄便朗声一笑道:“汗妃客气了……”话音落定,他明显捕捉到屿筝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表情。抬手朝着莫那娄轻轻一挥,莫那娄便垂首缓缓退出清韵楼。而芷宛也颇有眼色地跟着莫那娄退了出去。
拓拔雄行至屿筝面前,抬手示意她落座:“汗妃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屿筝眉头微皱,继而注视着拓拔雄,缓缓说道:“汗妃……王爷说笑了……虽然妾身不知其中缘由,可那雪狼是怎么回事,想必王爷应是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