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我刚才,好像看到他了白夫人,也许你会笑我傻,”安安的眼睛里滑过一道晶亮的泪,也许只是子矜的错觉。“可是即使到了今天,我仍是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傻瓜。”即使是她这个外人,也忍不住凝噎了。安安的眼睛,大而美丽,是通彻的,可是是一种将死之人的彻悟。
她已经明白了。她终将回到天父的身旁。
“白夫人,麻烦你,照顾我妹妹和……”
“余小姐。”觉得余安安握着她的手指渐渐发冷,子矜慌的去摇她。可是就在上一秒,安安已经去了。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依稀的笑意,走的很安心。
谢谢你,谢谢你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我的悲伤,为我所有的罪恶,终致我的宿命。
潇潇雨歇
“To you, who enjoy security and sureness, to avoid the pain we are suffering, and to avoid the killings imposed on those you lovedBOYCOTT the Japanese goods, unless they got out of our land……”
随着日本帝国主义加快了侵略的步伐,全国上下一场轰轰烈烈的抵制日货运动爆发了。在中外记者招待会上,第一夫人略带乔治亚州口音的演讲,铿锵有力,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演讲结束后,掌声如雷轰鸣,久久不息。
慕容皋坐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凝视着他的夫人。
不管怎样,他是爱她的。她身上有一种杀伐决断的巾帼气概,让人不由自主地为其倾倒。
总统府的美式落地大钟敲了十二下。
卧房里的孔雀蓝花瓶插着黄水仙、黑莓玫瑰和紫薇。在静夜里散发出一种若有似无的香味。
程佩佩拥着被子坐起来,意外地发现慕容皋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还在为军火的事烦心?”
“不,已经解决了。”
“是么?怎么解决的?”
“这你就别管了。怎么不论大事小事,你都要管?”
他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同她说话。程佩佩有些生了气:“好,那你慢慢想。我不管你。”说着作势便要躺下。
“佩佩,你、”他犹豫了一下,终是说出了多日来心里的疑问:“你真的、一点也不知情么?”
“什么?什么意思?”她一开始没回过味来。待到明白他所指为何事,只觉得心里一阵凉:他疑心她,他不相信她;是从何时开始?这些天来,他心里百转千回的竟是这个!她父亲得了绝症来日无多,他却毫不挂心!他心心念念想的,还是他的“过去”!再开口时声音已冷到了冰点:“我已经说过答案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实就是如此。”
“佩佩。”他叫了她一声。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话可说。两个人都是沉默,暗影沈沈里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沉思往事,回忆如鱼肠割破咽喉。凄厉而决绝。
却只是徒劳。
他是在跟时间挣扎。他也许有过迷惘。然而他和她都是一种人,属于从不往后张望的人。回不去了可是前面的路仍是长。
“睡吧。明天还有议会。”他退了一步。事实如何,他不想再知道了。
程佩佩坐着没有动。
一片漆黑中,她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杯子。杯里的茶,早就凉透了。她端起它,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他的性格里有致命的缺陷,她一早就知道。他软弱,她就要坚强;他犹疑,她就要果决。在其后的一生里,她是他无坚可催的盾牌和力量。终其一生,她比他更勇往直前、更义无反顾。
“他们都已经放出来了这次的事真是谢谢你们。”
送走了姬婵娟,子矜回头问白致远:“你是怎么做到的?刺杀将军可不是轻易脱罪的……”
“我给了总统先生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为了救戏班子的人和许曼丽,他给了慕容皋美军梦寐以求的一战时期德U571潜水艇构造图(关于二少如何得到这个军事机密,以后将在《二少的故事》里说明^ ^),以此为筹码,美方的军火援助自然不在话下;而另一头是已死的本就越来越难以驾驭的重臣和一出未成功的行刺。孰重孰轻,分晓立现。加上总统对许曼丽姐妹的歉意,放人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当年的事,有人承担,有人死亡。程士元竟也得了绝症当一个人老了,或者将死,似乎他所犯的错误也变得容易原谅了。只是安安,安安她……爱过一场,于女人是伤,即使头破血流,也只是平添了桃花扇上的一抹嫣红;于男人,却不过是心底偶尔想起用来缅怀的一线绮梦。
“哦。”她的心思都放在安安的死讯上,也就没有细问他。她只是烦忧到底该如何把这噩耗告诉许小姐。
他似是知道她所忧心的:“你不用担心今天早些时候,我和五爷已经告诉她了。”
“咦?”
“她不会再去寻死了。”
“这不像她的性子你、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她是反应很激烈……可是五爷拦住了她,跟她说: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白致远的嘴角浮现了一抹似冰冷又似温暖的笑意:“真是没有想到,他也会说这样的话。”
“啊?”五爷原来认识许小姐?这故事背后,到底是怎样的恩怨情缠她觉着更糊涂了。
“别人的事,你就别管了。”
子矜正要开口,绿珠跑进来道:“四太太,有位楚先生找您!”子矜一愣,擦过她快步走了出去,绿珠看见边上二少爷的眉毛仿佛跳了一下。
原来是程素素难产。
命悬一线之际,她想见见子矜。
如此的突然。
子矜走进房里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面色灰败的女子,不复当年的清秀娟丽,让人几乎不敢辨认。
床上的人看见她露出了笑容,那眉目仍是柔情似水的,是她。
程素素抬了一下手,像是想打招呼,边咳嗽着道:“你来了……谢谢你。我还以为你也许不肯来……你终究是大度的……我现在是想明白了,可是已经太晚了……”
夏天的雨来的总是急,一瞬间就噼里啪啦地敲在玻璃窗上。
却仍是闷热的,不一会儿窗上就蒙上了一层雾气。
窗外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但是她看见修文仍站在雨中看着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