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1 / 1)

蓦然回首中,旧爱宛如烟云。似水年华逝走,徒留影踪。

她沉默了几秒钟。要说些什么?到了这个分上,如何再回头?安慰的话,子矜也是说不出口,她只能说:“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是呵,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说废话。”程素素脸上是将死之人的平静,笑容也格外靖和:“这孩子,你、你给她起个名字吧?小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小佩。”喘了口气又道:“这辈子,其实我心里服气的,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大姐,另一个、……就是你了。”

雨声嘈嘈切切,密集如碎雪裂玉,声音格外凉薄而凄清。

纷纷姹紫嫣红开过,业已随风零落。憔悴损,只余那一地的黯然神伤。

“不如就叫‘悠然’吧?希望她一生悠游洒脱拿得起也放得下。”

“拿得起也放得下?悠然?很好的名字。”她怅然地轻叹了一声,“我就是没能做到。”程素素费力地把头转向枕边的婴儿。子矜知道她想看女儿,就轻轻的把孩子举起来抱到她跟前。襁褓里小小的婴儿正睡得安详,还浑然不知这人间疾苦。

程素素留恋地看了一眼女儿,转向子矜的目光里带了一丝哀恳:“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分,可是这孩子,可怜她生来就……”她咳了几声,艰难地:“你、你可不可以做她的教母?有、有可能的话,教她做人的道理,好好教导她……”

子矜眼见她的瞳孔渐渐涣散,知道她的大限降至,心中也是一片茫然。她凝望着手中的孩子:刚出生的婴儿的脸庞红通通的,很丑;可是是那么的脆弱,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碰碎了

“好。”

她终于还是应承了。明知道答应了即是沉重的负担,可是,可是,谁又忍心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

话音刚落,程素素的手一松,垂在了一边。

雨天的屋檐浮动着深深浅浅的流光,深则灰而温柔,浅则明而脆弱,滴滴答答的溅水声,在视觉和听觉上,都是一种深沉的抚慰。雨滴顺着檐角流下来,形成一挂一挂的雨帘,而这帘子外面,站着青衫如竹的清瘦男子。衣衫尽湿,却似浑然不觉。

当我们再度凝视彼此,成熟的心有一点苍老。

伤口总要结疤,回忆一早比一世遥远。

如今的他,有了一双悲悯的眸子,一种清虔的姿态。

隔着一重雨帘,子矜站了很久:如果有些事情可以不必去面对,就好了。

她走到他跟前,带了一点谴责地:“为什么不让她住在医院里?”

“这是她的意思。”

“你敢说、”下面的话,她很难说出口,“你敢说这不是你的意思?”

“是。”他朝她的微笑看上去清淡无虞,过了许久才道:“我没有阻止她。”素素很有可能会难产,他们都知道;她想早点解脱,他也知道。他没有阻止她。别人不知道素素做过的事情,只有他明了。他也许是想成全她,也许只是害怕了。作为一个父亲,他希望孩子能在健康的环境里成长。

子矜倒吸了一口凉气,悲哀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她已经不认识他了。他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修文了。可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变了?经年别后,再见的,已早已不是你。

是罪还是债,谁又有资格来审判。

只听见淅沥沥的雨声,像迷途的小孩在啜泣。

听见修文的声音:“过两天我会去伦敦,带着这孩子一起。我想,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季节的雨总是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停了又下,急一阵慢一阵,不见天日,地上永远是湿嗒嗒的。空气中那种潮热的气息惹人心烦。

客厅一角里一把黑色的雨伞静静地靠在伞架上,兀自往下淌着水。

雨伞的主人笑吟吟地拦住正要出门的另一人:“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忙别的?”说话的正是白致立。梅雨天无所事事得很,正是管闲事的大好时节。

“什么?”

“我们家现在唯一的女主人要跟着别人跑了,难道你不该担心一下?”

“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没功夫和你瞎扯。”白致远皱起眉头。大哥时不时冒出来的毫无章法和异想天开真是让人难当。

“我可不是胡说哦?人家死了夫人,又是余情未了;一起去国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这会儿说不定已经上船了……”

白致远看向他大哥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联想到这几日她常有的恍然若失的沉思表情,目光有刹那黯淡下来。

“再说了,我看见今天下午她就出门了,手里还提着……”

白致远顾不上瞪他,转身竟走,把白致立意犹未尽的絮絮叨叨抛在了脑后。

“真是的,伞也不拿,外面这么大雨……”

在他背后白致立懒洋洋的笑了:不知道他这贴猛药下的够不够重?刚他想说的是:子矜手里提着的不过是雨伞不过看他弟弟走的那么急,估计他也来不及追上去告诉他了。他慢悠悠地往回走。下雨天,睡觉天。还是回房睡觉去好了。

到了深夜,雨终于停了。天上黑漆漆的,隐约有微弱的星光。

子矜没有叫车,一步一步的走回家,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去码头送走了修文,还有她新认的教女。这么久以来,她一直亏欠于他;这么久了,久的她都觉得是前世的一场梦幻泡影。可是他还是对她那样宽容。一直都是。“如果不是你早已不爱我了,也许之前我还不会这么快死心……子矜,你太在意保护你自己了你该试着去爱一个人。珍重。”

她累了,她是真的累了。只是一种内心的执著、也许是固执,支撑着她继续走到今天。爱情消失的时候,谁都没有办法勉强。过去她太害怕再次受伤,只得选择自私和封闭。

走到白公馆的铁门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进了里屋,静悄悄的,太安静了,都听得见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轻轻地,悄无声息。终于走到自己的房门口,门推了一下就开了,她正要去摁墙上的开关,猛的觉得不对头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不远处一点微弱的星红,忽明忽暗。“谁?谁在那里?”她很镇定,就算是刺客或是贼,她也不想逃,她逃不动了。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已经弃她而去。

“是我。”听到那样熟悉的声音,她心头一松,搭在开关上的手下意识的按了下去。屋里登时灯火通明,只见繁花似锦的美人榻上坐着一人是他。背着光,那人的脸上暗影瞳瞳的,看不真切他的表情。白致远手里夹着一支烟,地上几个凌乱的烟蒂,想来是坐了有阵子了。

子矜有些愕然:印象中只有一次见他抽烟,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她想不起来了。他是这样冷静自持,从不沉溺于任何事物的。所以她有些吃惊。然而此时此刻,她也没有气力往深处去想,于是她慢慢的挪到椅子边上,又慢慢的坐下来,这才问道:“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沉默。

她这才觉得空气中反常的一种灼热,好像夏天雷雨前极低极低的平稳气压。

子矜放轻了声音,疑惑地:“怎么了?”这三个字说得柔软如棉絮,尾字几不可闻,偏又带了一点疲倦一点残,慵懒的好似没有心跳的力气。

他还是没有吱声。

子矜这才强打起精神来。难道出什么大事了?心中细细清点一圈,还是没能想到当下能有任何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