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花月胭脂铺的老板。”姜阑道,“走吧,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顾景曈一忙起来,便常常顾不上休息,十天半月接连宿在衙门都是常有的事。姜阑回了客栈,仲明一面领着她上楼,一面向她告状:“我们担心大人身子吃不消,劝也劝过了,可大人根本不听。如今姑娘你回来了,总算有个能劝得动他的了……”

现下不过傍晚时分,按顾景曈的习惯,定然还在衙门处理公务。仲明说得起劲,是以当他迎面撞见顾相本尊的时候,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慌乱间,他舌头都捋不直了:“大……大人,您今日怎的回来这样早?”

顾景曈笑吟吟地道:“突然想回来听听,我不在的时候,仲明都同阿阑说我什么‘好话’了。”

“好话”二字被他咬得极重,仲明头皮发麻,忙道:“姑娘走了一天,想必也累了,我去给姑娘烧洗澡水去!我烧水贼快!”说完,他便忙不迭脚底抹油开溜。

姜阑颇感无奈:“好好的你吓唬他做什么?”

“阿阑好生偏心。他以仆议主是大罪,阿阑却只怪我吓到了他。”顾景曈佯作委屈,眉眼间却分明含着笑意。

“你自己忙起来废寝忘食,不注意身子,还不让旁人说了?”姜阑睨了他一眼,玩笑道,“仲明就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卧底,日日监视你,你但凡行差踏错,他通通都报给我。”

“依我看,不如阿阑待在我身边,亲自看着我。”他敛起了笑意,定定地望着她,幽深的眼眸中映出她的倒影,认真专注得过分,“阿阑,嫁给我吧。”

姜阑愣在原地,只觉得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淋得她浑身冰冷。他不知道啊,她早就配不上他了……

她不是清白之身,她进过青楼卖笑,几两银子就能买她春宵一夜。后来入了千手阁,她也将她的身子作为向上爬的筹码。为了活着,她在各种各样的男人身下承欢。她以为她已经麻木了,她已经可以把自己当成一个物件了,却在午夜梦回想起他的脸时,忍不住崩溃大哭。

这些年她虽身在蜀州,却时常听人说起他。说他经世之才,年仅弱冠便成为了大盛丞相;说他潘安之貌,每每出行京中贵女掷果盈车。

眼前的他身着白衣,纤尘不染,干净明亮,如天上月,应当娶一个家世清白、温婉和顺的女子为妻,才算得上是登对。她这种在泥淖里打滚、满身肮脏与血污的人,又怎配沾染?

顾景曈察觉她脸色不对,眸中希冀的光渐渐黯淡了下来。他牵起唇角扯出一个笑,反倒柔声劝慰起她来:“本就是我一厢情愿,若阿阑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千万莫要觉得亏欠我,从而委屈了自己。此事我往后再不提了。”

他怎能这样温柔妥帖,即便以为自己被拒绝,也先来安慰她的心情。

姜阑垂着脑袋躲避他的视线,眼圈已是通红一片。她从小便心悦他,做梦都想成为他的妻子,又怎会不愿?只是一别七年,他步上云端,她坠入深渊,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过遥远。

她的心脏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涨得发疼,喉咙哽咽得近乎失声。她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声音的颤抖,努力装出一副轻松平淡的语气:“景曈哥哥,我们……不合适,你还是另觅良配吧。”

比被心上人拒绝更痛苦的事,是拒绝心上人。

第5章

我希望你能主动放手,成全我与她的姻缘。

仲明发现,他家大人和姑娘之间的氛围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分明昨日还是亲密无间,让他在旁边看了都酸得牙疼;今日偏偏开始客气拘谨,好像两个人刚认识不久似的。

热腾腾的饭菜蒸腾着雾气,氤氲模糊了姜阑的脸。随着那水雾逐渐变淡,她微蹙的眉头也在仲明的眼中渐渐清晰。

仲明低声提醒道:“姑娘,再不用膳饭菜就凉了。”

“我没什么胃口。”姜阑轻轻摇了摇头,兴致缺缺。

“是厨房做的菜不合意吗?姑娘是扬州人,吃不惯川菜也是自然。不如我去给姑娘做几道家乡菜吧?”仲明思索了一番,自认为找到了症结所在,正转身要去下厨,却被姜阑叫住了。

“仲明,”姜阑低垂着眼眸,轻声询问,“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她在醉生楼被老鸨毒打的时候,被令人作呕的男人压在身下的时候,在千手阁和同龄的少女关在一起、被告知只能活着走出来一个的时候,都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问题。回到他身边,再见见她的景曈哥哥,成为了支撑她活下来的信念。

可仔细想想,若是她不回来,他迟早会忘记她的。没有人会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耗尽一生去等待另一个人。他这样优秀的人,定会遇到一个如彩虹般绚烂的女子,两心相许、白首偕老;而不是满腔爱意错付与她,被她搅乱心中的一池春水。

“姑娘这是说哪里话?”仲明皱起眉,满脸写着不赞同,“姑娘你是不知道,你失踪的这七年,大人都是怎么过来的……他一直认为是他弄丢了你,将一切罪责都揽到自己头上。他不知疲倦地投身于政务,夜夜喊着你的名字从噩梦中惊醒。若不是姑娘你如今安好无虞地站在这里,恐怕大人真要折磨自己一辈子。这些天我明显看见大人脸上的笑容变多了,整个人看起来也轻松了不少,不像往日那般紧绷压抑。”他认真笃定地继续道:“仲明从不骗你,姑娘你能回来,大人真的很开心。”

“我知道了。”眸中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姜阑的视线,她抿唇兀自忍着,不让眼泪滴落下来。“谢谢你,仲明。”

“姑娘莫要再胡思乱想了。”仲明笑着安抚道,“那我去给姑娘做菜了,就做姑娘从前最爱吃的醋溜桂鱼和九丝汤,如何?”

“好。”她的热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所幸仲明已经转身离开,不曾看见她衣袖上晕开的湿润。

姜阑觉得,仲明简直是想把她往纨绔子弟的邪路上带。每日不是撺掇她去品尝哪家酒楼的美食,便是央她去逛逛成衣店、胭脂铺和首饰店,甚至还想拉她去戏园子里听川剧。

姜阑实在没什么物欲,架不住仲明反复央求:“姑娘拜托了,今日的花钱指标达不到,我回去要挨大人骂的。”

姜阑:“……你们大人是不是和钱有过节。”

顾景曈为着南诏和谈的事忙得脱不开身,却怕姜阑一人觉得孤单,晚间必定要腾出空来同她闲聊小叙。

“阿阑又换了口脂,可是新买的?”

姜阑怔了怔,抬手抚上自己唇瓣,轻笑着摇头:“是胭脂铺的老板非要拉着我试色,我并不很喜欢,故而未曾买下。”

她刚接手千手阁,阁中亦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她便三天两头地往胭脂铺跑。谁知沈空青那小子自从当了老板,就有了调配口脂让她试色的诡异爱好,害得她每回都要换一个口脂颜色。

“我倒觉得这个颜色不错,十分衬你。”顾景曈笑道,“想来是阿阑貌美,怎样都是好看的。”

“你惯会哄我开心。”姜阑羞怯地垂下头,耳朵尖又红了。

仲明一直跟在姜阑身边,顾景曈自然能知道她常去的胭脂铺是哪家。他特地提前赶完了公务,空出半日的时间亲自前往。

这家胭脂铺的热闹程度远超他的想象,满屋都是女客们身上的脂粉香气。姜阑是不爱用香粉的,他又不与其他女子亲近,故而闻不惯这种味道,略有些不适地呛咳了几声。

他虽换了私服,但无论是身着的锦衣玉带、还是举手投足间的气度,无一不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尽管他一进来,女客们就注意到了他,但却无人敢像对待店老板那样围拢上去搭讪。

他面如冠玉,眉目清冷,仿若谪仙,看得姑娘们红了脸。终于还是有女子壮着胆子上前,试探道:“小女子姓万,名玉萍。恕小女子冒昧,实在是胭脂铺中罕有男客,今日见到公子,难免心生好奇。不知公子前来是为何事?小女子对于胭脂粉黛颇有研究,若公子有什么需要的,我可帮忙介绍推荐。”

“我来为我夫人选些口脂。”顾景曈礼貌地笑了笑,眸色幽深平静如寒潭,“万小姐还要为我介绍吗?”

万小姐摆了摆手,转身就走:“不了,你去问店老板吧,我又不领薪水。”

不仅是万小姐,方才偷觑这边的姑娘们都大失所望。

沈空青还被女客们纠缠着不放,见他轻易脱了身,一时间咬牙切齿,愤恨自己怎么没早想到已有家室这个借口。

“这位客人,”沈老板艰难地挤过来,询问道,“请问您想为尊夫人挑选什么样的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