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未曾。”姜阑笑着摇头,眼眸弯成好看的月牙形,澄澈专注一如当年,里面满满盛着他的倒影,“关家待下人很好,我也只负责诸如煮茶、研墨之类的小事,不做什么重活。你看,我手上一点茧子都没有。”

她摊开双手给他看,果真柔软细腻,白嫩润泽。

她被拐卖的头两年,是在醉生楼度过的。醉生梦死,从名字也能看出,这是一家青楼妓馆。醉生楼里的姑娘,须得肤如凝脂,手如柔荑。她们拥有这样细嫩的皮肤,并非是老鸨将她们好生娇养着,而是因为醉生楼中有一种药膏,只要涂在身上,无论多深的疤痕、多厚的茧,都能尽数除去。

但这种药膏涂在皮肤上,会有灼烧腐蚀般的剧痛。因而在使用时,老鸨都会往姑娘们口中塞一块白布,以免她们痛得咬了舌头。

她偷学到了这种药膏的配方,在回到他身边前,先将身上的刀伤剑茧通通抹去。她涂上药膏,竟比她受伤时还要疼痛。她痛得近乎虚脱,汗水浸透了衣衫,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挨过了那一夜,她身上的痕迹都被消抹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些年的刀口舔血、九死一生从来不曾存在过。

“终究是寄人篱下,哪有不受苦的。”他的眸中是掩藏不住的疼惜,“都过去了,往后有我护着你。”

“好。”她抬眼望向他,发现他憔悴又疲惫。她轻轻抚上他眼下的青黑,担忧地询问,“景曈哥哥,你多久没歇息了?”

“这几日公务繁忙,睡得少了些,不碍事。”

“怎么忙成这样?出什么事了吗?”

“不过是些琐碎的日常政务罢了。”他的小姑娘一向敏感多虑,他不想叫她担心。

“景曈哥哥,睡一觉吧。”她拉住了他的手,晃来晃去地恳求,“我知道你是大盛的丞相,国家百姓都需要你。可我只是一介女流,没什么宽广的胸襟,装不下对天下人的仁爱,你这样劳累我会心疼的。你就当是为了安我的心,去歇一歇吧。”

他起身欲走,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抓紧他:“景曈哥哥,我……”

“我去隔壁睡觉。”他出言解释,语气颇有些无奈,“这是你的房间,我总不能歇在这里。”

闻言,她像被烫了一般缩回手,白皙的耳朵尖染上了红晕。

真是可爱,他忍不住低低地闷笑出声。

第4章

比被心上人拒绝更痛苦的事,是拒绝心上人。

元夕喧闹,人潮汹涌,华灯如昼。顾景曈终于赢得了彩头,手里的兔子灯精巧可爱。他蓦然回首,却再也寻不到那抹熟悉的倩影。

“阿阑!阿阑!”铺天盖地的恐惧淹没了他,他在人群中奋力寻找,慌乱地大喊她的名字。

有人在耳边柔声呼唤,将他从旧日噩梦中拉出。他猛地睁开眼,却见姜阑握着他的手,语气温柔:“景曈哥哥,我在。”

狂乱跳动的心脏渐渐安定下来,他缓缓坐起身,问道:“你怎的过来了?”

“我听仲明说,这些年你都睡得不安稳,时常做噩梦梦见那个元宵……”姜阑的眼圈微微泛红,眸中藏着隐秘的担忧,“我便想着过来陪陪你。”

仲明是他的贴身小厮,从小便在身边侍奉。姜阑和他是青梅竹马,故而与仲明也十分相熟。

他的指尖抚上她的眼角,触感微微有些湿润。她哭了,将他的心脏一阵揪紧。他就怕她会这样忧心,原想瞒着她的,谁知仲明这小子竟做了多余的事。

“多要紧的事,也值得你如此。”顾景曈轻叹一声,软下了语调哄道,“往后有阿阑在,我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别担心了。我听说蜀锦明艳鲜丽,京中贵女都争相购买,恰好我们如今身在蜀州,不如阿阑也去裁几匹回来做衣裳?”

他仍要去衙门处理公务,不能陪伴她,便给了仲明一袋银两,让他引着姜阑去城内逛逛;又叫了四个家仆跟着,保护她的安全。

仲明深得他家大人的真传,姜阑但凡觉得什么物件新奇多看了两眼,他便当即买下来。不到一个时辰,四个家仆的手里都拎得满满当当。

姜阑停在花月胭脂铺的门口,忍无可忍地对仲明道:“你们站在门口等,我若有瞧得上的,再来叫你付钱。”言罢,她便独自走了进去。

这家胭脂铺其实是姜阑的私产,因千手阁中到处都是陆英的耳目,她为了方便与部下联络,便置下了这间铺子。她作为顶尖杀手,本就酬劳丰厚,开店也不是为着挣钱,故而店中的脂粉皆物美价廉。不曾想薄利多销,这家店的规模竟越来越大,如今已是蜀州城中最大的胭脂铺了。

今日不知怎的,胭脂铺里的客人极多。她蹙着眉头艰难地挤进去,隐约听见女客们在低声议论:“这家店新换了个男老板,真是俊美无俦,似乎还未婚配呢……”

她往里望去,看见了一个被众多女客围在中间的熟悉身影。那人冷着一张脸,凤眸不悦地眯起,凌厉的眼神明晃晃地表露出对应付这些事的不耐烦。即便如此,依旧阻挡不了那些借着问询商品往他身上扑的狂蜂浪蝶。

那人一看见她,眸中的冰雪便尽数消融,温煦明媚的春光绽放在他眼中。他穿越人群向她走来,方才还是冷若冰霜、浑身戾气的嗜血野兽,突然温顺得像是被驯化的狼狗。他垂首望着她,语气温驯地道:“姑娘,您订购的海棠红口脂已经调制好了,我领您去看看。”

“什么海棠红口脂啊?我也要定!”有女客眼馋姜阑受到的区别对待,急忙大喊道。

“我也要我也要!”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这位姑娘是我店里的贵宾,定制服务只为她一人提供。”他将她揽入怀中,一副宣示主权的模样,“诸位,不好意思了。”

女客们连忙拉着伙计询问如何才能成为贵宾,伙计们从未听过这个说法,也是一头雾水,一时间乱作一团。姜阑面色冰冷地随他上了楼,进入香室。他回身关上房门,将乱哄哄的声音隔绝在外。

姜阑在主位落了座,指节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沈空青,这间铺子我是交给佩兰照管的,你来捣什么乱?”

“师父不回阁中,只派佩兰往来传讯。”沈空青立于她身侧,替她斟了杯水,“我想师父了,便央求佩兰让我顶了她的位置。以后我来替师父传讯,如何?”

“你一个男人如何能料理胭脂铺?”姜阑觉得他十分胡闹,不由得蹙眉道,“一个不懂胭脂水粉的老板,难免让人觉得可疑。”

“谁说我不懂的?”沈空青将架上的口脂取来,放在姜阑面前,一一指认道,“这是绯红色,这是殷红,这是檀色……师父你如今装扮素净,抹上海棠红的口脂提一提气色,定然娇妍动人。”他取了软刷,仔仔细细地替她涂上口脂。他拿惯了刀的手稳得很,做这种事分明轻而易举,他却专注又小心,好似这是什么比天还大的事。

“师父,我做过功课了,定然不会坏了你的事。”他语气可怜,活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狗,“你就给我这个机会,让我隔三岔五地见见你,好不好?”

姜阑轻叹一声,询问道:“这几日,陆英可有什么动作?”

她这便是答应了。

沈空青满是得偿所愿的欣喜,他扬起了唇角,答道:“没有,他很安分。”

“安分?”姜阑的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他不是能咽得下这口气的人。你盯得紧些,我总觉得事情不对。”

“师父放心,”沈空青道,“有我守着千手阁,定然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

处理完阁中事务,姜阑便要离开,沈空青送她下了楼。姜阑让他留步,他不肯,又在一众女客们或探寻或艳羡的目光中,执拗地将她送了出去。

仲明早已在门口望眼欲穿,一见她出来,急忙兴冲冲地迎上去,问道:“姑娘,可有什么看好的脂粉?”

姜阑摇了摇头:“没什么看得上的。”

仲明感觉到一道锋利如刀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一名高大冷峻的男子矗立在胭脂铺门口,面色阴沉如水。仲明寒毛直竖,不自觉地战栗,那是一种猎物被猎食者盯上的恐怖直觉。他声音发颤地问道:“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