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则兼济天下,贵府家财丰厚,可愿接济一些难民?”
“心善积德,必有福报,可愿施舍一些米粮,让难民们果腹?”
“求求你们,给一点?粮食吧,他们真的要饿死了!”
“求求你们,行行好吧!”
岑学义挺直的脊背逐渐佝偻下去,从白日叩到深夜,筹来肩上的一小袋米。
够多少人,熬到下一次太阳升起呢?
063 守城
连绵的雨仍在下着, 半分不肯怜惜无屋檐庇身的人们?。
楚火落买了些篷布送去城外,用处不大,但多少能遮挡着些。
难民们也就不管男女老少,紧紧地缩在一块, 意识还清晰的, 尚能勉强道声谢, 至于那些个烧糊涂的, 便只能躺在地上含糊地呻吟,也不晓得熬过这个长?夜,明日那单薄的布料底下,有?多少活人, 多少新?尸。
然而, 这些已是极幸运的人了, 还有?更多不幸的人, 曝尸荒野, 又或者,于狄戎刚破城时, 便成了刀下第无数个无名的孤魂。
若是这座城也破了呢?
而后?攻下嘉水、闯入常宜、踏进京城, 整个大邺于一夕间覆灭, 届时, 又会有?多少百姓无辜死去, 多少难民苟且偷生?
楚火落竟有?些不敢想了, 便是躲起来,又能躲到哪去呢?
“大当家, 巡逻的兄弟们?在三十里外发现了狄戎的探子, 不出三日,便要?打过来了。”
墙根后?的阴影内, 一个低沉的声音混迹在雨声中?,打乱了她那些纷杂的思绪。
她眼睫轻颤了下,片刻后?,将这些无用的多愁善感撇去,沉声下令:“叫所有?人都进城,这南沛县,我们?来守。”
阴影内的人行踪小心,很快便隐去了,只剩下她还遥遥地望着城外,有?些恍惚。
“想好了?”
蔺师仪拉着她紧贴墙站着,雨水便顺着略略向外延伸的檐角淌下,正砸在布鞋前寸许,飞溅起一点灰黄的泥水弄脏衣角。
“嗯。”
楚火落低低地应了一声,又问:“你也想好了?”
“自然,”他?握住她的手,两只寒凉的手掌凑到一块,竟也能有?几分暖意,“大不了,就是和你一起战死在这,要?是真有?什么黄泉路要?走,我们?互相有?个伴,不孤单。”
“我那日便说?过了,我愿意同?你一起死。”
楚火落抬眸望过去,夜色迷蒙,并看不清他?的神色,可即便隔着这层薄纱,她也清晰记得他?的眉眼,大抵那人仍是舒展着长?眉,微微上扬的眼尾,他?总是这般,好似不识世间愁。
她眨了眨眼,忽然将手抽出来,在那人有?些困惑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我刚刚想了想,还是活着好。”
*
县令宅邸,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稀稀拉拉地淋下不规则的水渍,几个混t?着泥沙的鞋印大剌剌地踩上去,失礼至极,眼下,却没人有?功夫去声讨那些了。
被窝儿里睡眼惺忪的人面前,闪过一抹银光,当场醒了神,颤颤巍巍地被提溜起来,摁在黄花梨的桌案上。
用以?杀猪的屠刀难登大雅之堂,只在上头略微搁了会儿,便划拉出好几道印子,把栩栩如生的游鱼碰碎了几片鳞,只是县令却顾不得心疼他?的华贵的桌案了,那刃要?是再近些,便该割破他?的喉管了。
“有?、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粗鲁?”
楚火落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案上,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是粗人,文雅不来。”
县令被噎了回去,眸中?似有?些恼怒,可刀俎在侧,他?只能硬生生逼着自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二位壮士,想要?什么?只要?能给的,本官一定给!”
“狄戎的那些蛮子就要?打过来了,你身为县令,该做些准备吧?”
县令一时拿不准她的意思,迟疑道:“呃,那本官明日就下令封城?”
“砰”的一声,他?那颗脑袋被重重地砸下去,而后?又被揪着后?领拽起来,他?来不及呼痛,就撞见了一张冷脸,刀已?经?出鞘,在明晃晃的威胁中?恶声恶气地警告他?,“战前措施就只有?这些?你若愚笨至此?,不如我明日起来,换一个机灵的县令?”
县令哭丧着脸,不知今日到底是哪个入睡的步骤不对,竟要?被这样两个强盗欺凌,心中?正暗自筹谋着明日调兵,就被揪起耳朵提醒道:“我们?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你的卧房动手,就别指望你手底下那群废物能对我们?有?多大威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好听话,你就是这南沛县人人爱戴的县令,否则,”楚火落轻轻松开了手,朝他?露出个和善的笑容,“你不会想知道的吧?”
县令顶着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明日把难民接入城中?安置,封锁城门,加强戒备,做好应战准备。”
*
岑学义额头上的伤口结了痂,黑乎乎的一块,好像贴了张狗皮膏药,面上也仍是青青紫紫的,也亏他?顶着这么副滑稽的模样,仍风雨无阻地出去施粥。
他?挨家挨户讨要?来的米粮也算派上用场,加上县令愿匀出来的少许,今日人人都捧上了小半碗温热的米汤,珍惜地小口啜饮着,用麻木的舌头将碗底一点点舔干净,那些灰蒙蒙的眼瞳里,竟也有?了些许光亮。
“会好起来的,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大家都会好起来的!”
岑学义抹了把脸,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嘴角向上咧着,几乎要?够到两只耳朵。他?的努力不是无用功,只要?他?再多乞来一些米粮,一切都会变好的,他?想。
他?理了理衣襟,决定沿着昨日的路子,接着往后?叩门,不拘多少,只要?有?就好了,一小捧米,便够三四个人喝的米汤了,他?多敲开一户,便能多救下一个人来。
定不会再有?人同?他?的老师那般,潦倒地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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