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之人抗寒而畏热,聂禅凝神提气,衣袂无风自动,他凝空一掌,罡风将火焰生生撕裂,火焰自他身前两分,火焰四裂湮灭,聂禅沁出热汗,面部也被灼得微微发红,热浪卷来时,使得他眼睛干涉异常,视物有片刻模糊。
聂禅虽化解了火蟒,但危机远不止于此。
那火舌一散,楼镜突从火焰背后现身,运力一掌,丝毫未给聂禅喘息之机,聂禅一掌才出未回,楼镜这一掌又来得迅如电闪,躲避不开,只得急运内力,勉强抵下这一掌。
楼镜准备充分,掌力排山倒海,聂禅出手匆忙,无法全力一击,一缓一急,弥补上楼镜所差的功力,甫一交手,两人周遭自生一股强风,屋舍有崩裂之势。
一楼客堂瞧不见厢房中两人胜负如何,但见火焰翻滚,崩裂之声不绝,想来两人动手时凌厉狠绝,不由得为自己主子提心吊胆。
蒋将军怒喝一声,不顾跟前袭来兵刃,也要抽身,他受伤不要紧,却玩不能叫聂禅出个好歹。
蒋将军急于脱身,挨上两刀势不可免,既然免不了,便躲过要害,尽量将伤害轻减至最小,蒋将军早有盘算,施诸行动时,也得功成,伤处极浅,也脱得身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这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一道纤长的身影挡住了通往二楼的路,寅九静立在蒋将军跟前,二楼的火光倒映在他的面具上,幽亮的影子摇曳,静谧妖异。
蒋将军见了这身行头,立马认出他与先前在客堂里偷袭的那群杀手是一伙的,怒斥一声,“滚开!”只以为此人与先前那批人是一样货色,挥刀而来,狠烈异常,着意一招便取敌首级。
寅九内力一催,长剑倒飞而出,剑柄正撞在刀刃上,将蒋将军刀势一格,一碰之下,蒋将军只觉得虎口一麻,面色一变,意识到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长剑撞在刀刃上后,旋转飞回,寅九飞身上前,握住剑柄,一挽向前,剑光似流星,蒋将军刀法刚烈迅猛,长刃舞动,将寅九来的剑路尽数防住。
蒋将军虽较沈杨二人来得功力更高,但独身一人对上寅九,防住了他的攻势,却无还手之力。
两人交手数十来招,刀光剑影,周边桌椅尽毁,片刻后,寅九似摸透了蒋将军招式,出手更锐利激进,蒋将军刀法虽则迅疾,刚硬之下,不失灵活,却比不得这用剑之人出手灵巧多变,诡谲莫测。
那分明上刺的一剑,锐利剑意直要穿透心胸,蒋将军横刀来拦,寅九剑势已收,他这把金丝九环大刀毕竟不如寅九轻剑易于收势,行动较于寅九可谓是凝滞迟钝。
寅九一剑即收,二剑再进,行云流水,蒋将军再拦,那却又是虚晃一招,只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撤,虚虚实实,难以捉摸。蒋将军如遭戏弄,忍不住肝火一动,这生死较量最忌讳失却冷静。
蒋将军骤然猛扑,声如虎吼,有力劈华山之势,刚猛无俦,刀意将寅九整个笼罩在内,寅九不退反进,剑光幽沉,舞动之时仿佛在空中笼下一层黑纱,剑声震吟,好似万鬼嚎哭,奇诡森寒至极。
在旁交手众人感受到两人这般声势,都心头一梗,背发冷汗。
刀剑交撞,气劲将近处的人也震翻在地,五内翻涌,吐出鲜血来。
訇然响动,两声巨响叠交而发,只见交手两人所立之处,客栈地板上有数道深深的刀痕,唯有寅九站着的地方,刀痕在他跟前而止。
他持剑而立,手上长剑光泽有异,他往前一步,长剑便四碎开来,只剩手中握着的剑柄,他不以为意,将剑柄一扔,拔出了腰后的短剑。
寅九面前,来云客栈南面的墙壁破出一个大洞,他缓步走出,客栈外夜雨下得正急,蒋将军跌在雨中,藉着楼上火焰微光,瞧见他身下积雨中晕开一片深色血迹。
二楼上的墙壁也坍塌了一块,露出一大缺口,先前叠交而发的两声巨响,有一处便是二楼崩坍之时所发出。
寅九往蒋将军身后一望,先前在二楼交手的两人,也落于雨中,往南面而去,离得寅九和蒋将军不远。
蒋将军喘着粗气,头上发髻散开,头发濡湿,狼狈地散落在肩上,他身上有多处剑痕,雨水将冒出的鲜血冲刷下去。他方才一击,乃是全力以赴,谁知此人骨架瞧着年轻,功力和剑术深厚卓绝至此,他没能讨到半分好。
蒋将军垂眸一瞧自己双手,虎口已崩裂出血,他目光后掠,隐约瞧见难免两个模糊声音相斗,他认定了这人与楼镜是一伙的,他自知已无法抽身去帮助聂禅。
他眸光猛地一凛,就算帮不了城主,也必须将眼前这人除掉,这人若是不除,城主性命危矣,即便是同归于尽,也不能留他去助楼镜!
此念一起,蒋将军若回光返照,斗志更胜之前,刀势猛绝,招招袭向寅九要害,但凡寅九挨上一刀,性命难保。
然而寅九长剑已断,改用短剑,更难捕捉,灵活似游鱼,翩然胜轻燕。
寅九拖着他,蒋将军心中清楚,却无办法,不由得心生悲凉。
划过天幕,将四野照得透亮,蒋将军抬头望着站在跟前的人,无法瞧见他神情如何,只觉得他似石像一般,沉默冰冷,无甚情感,注视着他,好似瞧着一个死人。
蒋将军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汗淋漓而下,心中顿感无力,缓缓垂下脑袋。
寅九走过,短剑一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幽暗的弧线,蒋将军半跪的身躯松软无力,倒在雨水中,身下血色蔓延。
寅九越过了蒋将军,往远处交手二人而去。
当时,这楼镜与聂禅在二楼比拚掌力,楼镜情知机会难得,绝不可失,不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重创聂禅,只将这几欲坍塌的厢房墙壁震裂,聂禅倒飞而出,楼镜紧追而出,一路将聂禅逼离客栈周围,逼到远处幽暗之处。
聂禅骤然从光亮下转到黑暗之中,眼睛不能及时适应,楼镜又身着玄裳,更难辨别,然而楼镜在暗无天日的龙窟中待过半年,日日食用这蛇胆,眼睛比常人更易适应黑暗。
两人一进黑暗之处,楼镜便攻势猛烈,不给聂禅缓气机会,她知胜败在此一举,拖得越久,自身危险越大。
楼镜果决震断自身长剑,数十枚锋锐精钢碎片飞射向聂禅,他虽能听声辨位,但这碎片四散射来,范围太广,楼镜又离得聂禅近,聂禅揉身闪躲,躲得了大半,也难免被其中三四碎片射中。
碎片短小,大半扎入身体,却也只是皮肉之伤,伤不到要害,楼镜眼睛一扫,只见聂禅腹部一片深色,扎入的铁片露出小小一角,那处铁片正对着胃部。
楼镜闪身近前,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狠厉,聂禅大感不妙,闪退已来不及,只得全力一掌,以望逼退楼镜。
可楼镜这性子,烈,五年多来的风波将她性子磨得越来越狠,敢对自己狠。
她认定这是叫聂禅败下阵来的绝妙时机,因而只避开要害,硬挨下聂禅一掌,也要打聂禅一掌。
聂禅修为卓越,他这一身内力自也不低,楼镜硬挨他一掌,飞跌在地,立刻觉得五内翻涌,似要被这力道震碎了,才撑起身,口中便鲜血迸流,楼镜几欲昏倒,但仍旧强撑起身。
聂禅打了楼镜一掌,也挨了楼镜一掌,楼镜这一掌虽不如他出掌所蕴含内力之深,却是致命的。楼镜那一掌正击在他腹部那块刺入皮肉的精钢碎片之上,催吐劲力,将那碎片震进了体内,碎片划破胃袋,从身后飞射而出,沾染粘稠的鲜血,钉在了槐树杆上。
聂禅捂着腹部,呕吐鲜血不止,胃袋一破,奇痛难忍,聂禅面色惨白,半跪在地。
楼镜捂着翻涌的心口,踉跄着走到聂禅身前,说道:“聂城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要下去见我爹和我师兄,但凡你有一丝愧疚,说说话罢,让我听听你的忏悔。”
聂禅脸上肌肉抽搐,浑身颤抖喘息,像是极痛又像是极冷,他唇瓣张了张,无声,片刻,终是说道:“我欠他两条命,还他两条命,我欠你师姐弟一条命,还你一条命,恩怨循环,无话可说。”
楼镜却从他话中听出不一样的信息来,猛然一惊,上前喝道:“你说欠他两条命,他是谁!是干元宗内的人,是不是!”
还不待楼镜追问更多,忽听地远处马蹄之声,伴随着一声极凄厉的,“爹!”划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