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稍稍偏了偏头,满眼乖戾。
“师父,这是作何?”
我强忍惧意,勉强道明:“留他们一命,放回碧波潭,或可为我们一用。”
他笑了笑,妖异金瞳忽地紧缩,又顷刻化为平常,难得温声应允:“听师父的。”
而后下一刻,幻出一对寒冰链,挨个穿了二妖琵琶骨,几滴妖血甚至溅到了我衣袖上。
056|梦忆逢九首
既已擒住作祟妖邪,自然是要尽快回禀此处国君,以解除金光寺僧众的无妄之灾冤屈缠身,可不想悟空却没那么着急。
寒冰链囚索住二妖,踉踉跄跄被赶着关了起来,而悟空则是不紧不慢抱着我回了厢房,又唤来住持,说是先给我治好脚上的伤。我连道不必如此,先是正事要紧。
他根本不听我的,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却也不反驳,只是面色不虞,完全忽视了我的抗拒和催促。
其实脚上的伤本就不重,不过是猝不及防落地时没站稳,崴了一下而已。悟空却言语恐吓,弄得那尚有几分医术的老和尚战战兢兢,看起来比门外的两个妖怪还要怕我这大徒弟。我心中无奈,只好安抚几番,这才让气氛不至于那么诡异。
服了药汤,脚踝也缠上了纱巾,动弹不得。折腾一晚,我早就被困意侵扰,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脚上隐隐作痛,更是加重了这番疲倦。可不知为何,即使已经困到意识模糊,仍是无法完完全全沉入梦中,反倒有种身处朦胧幻境之感。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疑点,奈何我此刻行动不便,估摸着明日的朝君也去不了,倒不如好好休息一晚,到清早再催着徒弟们去面圣。
想来想去想了一大堆,越是分析就越是混乱,半梦半醒间,蓦地在眼前无端浮现出一抹猩红衣袂,似血泣诉,妖异非常,转眼间翩翩而去,连一角都捉不到,害我急得团团转,下意识追随上去,可它就像存心逗我玩似的,每次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摸到,偏就是不如我意。
我起了恼意,不分三七二十一,仗着是在自己的梦里直接飞了起来,孜孜不倦追赶而上。直到那血红背影愈发地近,近到让我由衷升起一股极大的恐惧,可又不受自控地被吸引而去。
他转过身来,锈铁色鬼魅面具覆于脸庞,滴滴猩红血珠沿着颌面坠落,晕在衣襟上,没入乌发中,洇于我指尖。一刹那似有锥心痛楚自骨髓百骸中渗透而出,缠着灵识啃咬吞噬,挣脱不得,呼救无用,连呻吟都被过分可怖的疼痛所覆盖。
我咬着牙,软倒在他身下,凄然跪着,双手紧紧攥住那垂落的描金衣袖,绣线针脚密密麻麻,磨得指尖生疼。
“求、你……”“哦?求我甚么?”
那只滚烫的手掌按住我的,顺着指节一根一根掰起,最后全都收拢归到他掌中,他牵着我指骨,仔细捻按,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烧燎的痛楚顺着他的触碰而蔓延到了双手,我几乎抬不起来,只能任凭他意味不明地摩挲,我渐渐愈发口齿不清,到最后能够呢喃而出的只剩下了分不清含义的呓语。
他抬起我下颌,赤色竖瞳缩成一道异样竖线,冷到极致。
“不在这里,难不成……”他沉吟着,强行掰开了我因着忍痛而紧咬的齿关,轻车熟路挑开舌尖,直直地往喉咙深处寻去,逆呕的欲望顷刻间盖过痛感,不过也只是一瞬,我挣脱出清明的那一刻,正撞上他毫不掩饰的掠取探究视线,骨感的长指抵上会厌,又找了个刁钻的角度向下探了分毫,依旧是一无所得。
那双赤眸前所未有地冷了下去,像是往灼热的碳火中丢入一面破碎寒冰。
他冷静地抽出手指,还沾有涎液的五指瞬间把住我脖颈,越收越紧。
“妖丹呢?!”他问道,“你的妖丹呢?!”
我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摇头,四肢都像灌入铅水,又沉又僵,仅存的神力不断自逸散而出,这具身体几近崩坏,我和他都对此十分清楚。
“他们把你”他的憎恨埋藏在话语中,随之戛然而止。
我拼尽全力,勉强伸出一只手,按住他手腕,嘶哑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烧灼的咽喉中吐出:“这是我应该做的、这是、我身为…应该做到的。”
“你疯了!”他怒目而视,仿佛我是被人夺了心智的傀儡,根本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一个修为散尽的废物!”
“别担心我、师尊说过,肉身陨灭不算甚么,只要”喉间腥甜满溢,几乎快要压制不住溃散的躯体,我能感知到搭在他身上的力道越发地轻,或许真如他所言,我将会成为一个失去天生躯体的游魂,或者别的甚么。
但我不后悔,我从来不觉得后悔过。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须臾之间,他将我抱起,鬓边青丝垂落我额间,那对赤眸隐隐约约泛着异色。
“我们去北海。”
友情提示,本篇是回忆。
碧波潭这个单元的主角是个……上古大妖怪!
057|误入林深处
“肉身重塑,你以为是甚么张口就来的事?”
道人缓缓落下一子,正处棋盘中央,还不等他继续琢磨下一步的位置,棋盅先被夺了去,那只手盖着开口处,掌骨紧绷,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只好拂手叹息:“道友,你就算不让我把这局走完,也得听我把话说完罢?只是难而已,并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还请前辈明示。”
“欸我可当不起这句「前辈」。”他笑了笑,提起桌旁酒壶,洋洋洒洒灌进口中,美酒下肚,又将身边白额虎坐骑唤来,煞是宠爱地摸了摸,“要论资历,这大荒谁不知道您?”
只是美名骂名或是恶名,可就不得而知了。
他清楚对方在暗暗提示甚么,便由着话头继续下去。
“我这虽说是分管东海大小事宜,到底不过是个噱头,可我当年前前后后少说也跟她斗法数回,谁能想到她如今会是这番光景”“怎么说也算是我最小的一个师妹,断不会就此旁观,这你放心。”道人说着说着,又饮了一口醇酒,咂咂舌,似在回味,“好酒、好酒…”
男子见状,绷紧了唇线,提起手上酒盅,更添一盏,仰头一饮而尽。鲜红唇色沾染了酒液,显得七分邪肆,三分清冽。
“曾有幸见过将军的离魂术,不知可否一试?只要我为她寻着合适的肉身,即刻就能将她送下轮回台,也好过日夜承受灵肉撕扯之痛楚。”
“你倒是打算得明白。”道人笑了笑,却没几分喜色,“你可知那无主的凡人之躯有多难寻?……罢罢罢,就当是我这个不入流的师兄最后帮她一把。”
他拍拍袍子,站起身,先是望了望无际的东海深处,这才叹道:“最要紧,还是得取回被夺之物……需得转几世?”
“九元归一。”
“那些家伙也真是说得出口。”道人转过身来,抖抖袖子,难得正色行了一拜,“九凤道友,你将她擅自掠来,可知自己将来是个甚么罪行?自那一战之后,大多将领都不得不摒弃了肉身,只存了一抹灵识被封。而你不曾搅和其中,自然不知蹊跷何在。”
他又从腰间取下一葫芦,摇摇晃晃,掀开壶嘴,示意他看:“那几位怕是早有准备,只等她这味药乖乖地主动进那葫芦里。至于往后再有什么打算,这我却也不甚清楚。但你如今既已将他们日思夜想的药带走,少不得受番苦难,不如将计就计,行偷梁换柱之法,如此一来,尚有几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