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句话在叶冰裳脑中炸开,此刻终于恍然大悟,为何八皇子在胜算不明的情况下也要冒着风险寻心腹与她谈话,又为何他那么爽快地劫出黎苏苏,又不与自己为难...
萧凛与他早就有了合作。
她不禁在心里失落地叹了一口气,就算有幻境的经历和梦境的提示,她依旧不是那个可以操控大局的人,更遑论其他,就连看似比旁人多出的一点智慧,也不过是天道的眷顾和美貌加持下产生的幻觉。萧凛和澹台烬都比她聪明,黎苏苏身后有强大的神族背景,而她不过是一介肉体凡胎,该拿什么与命运作抗争...
正是心灰意冷之时,萧凛又向她投来关切的目光,但几乎是一瞬间转为了冷漠,“你在担心他?”叶冰裳满心失落地看了他一眼,不作任何答复,“殿下不必再管我了。”她从萧凛身边走过,甚至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他。萧凛胸口如受重锤,却神色凉薄道:“是不值得管你。”
“是啊,不值得,殿下就当我死了罢,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也不要给我留任何东西,包括潜龙卫,我不想被旁人说……我欠了你的。”
她正踏步向宫城里走回去,才往前走了一步,萧凛握住她的手腕,怒道:“你想同他一起死吗!”
空中突然有一股奇怪的粉雾弥散过来,叶冰裳抬眸一看,一道道银蓝色的箭光闪过,萧凛猛地抱住她,倒了下去,下意识地用手掌垫着她的头,带她躲开箭矢,庞宜之抽出腰间长剑,砍断了两根向萧凛飞来的箭,他皱眉看了一眼叶冰裳,萧凛为了护着她,不惜拿自己身体去挡,可她却...
那箭矢穿透树干,一支又一支朝他们射来,叶冰裳心中一沉,莫非是廿白羽发现她被萧凛带走了?银色蝴蝶穿过暗夜,猛地照亮整个丛林。是银蝶!她在萧凛怀里挣扎地动了一下,萧凛垂眸看见她清亮的眼瞳,又是心软,抬手揉了揉她的耳发,低声道:“别闹了。”
叶冰裳恍惚中觉得他现在的语气像是在耐心地哄她,他离她那么近,眼里的紧绷感让她看得无比清晰,身后是飞速而过的箭矢,她眼眶湿润,闭上了眼睛。
又一颗信号弹冲天绽放,一队潜龙卫带着黎苏苏赶到现场,萧凛一面将叶冰裳护在怀里,一面拿剑砍断箭矢,黎苏苏催动勾玉施了一个咒语,一面薄亮的流动气墙挡住所有射来的银箭,箭矢射在上面,纷纷断裂成两截落地,“大家快走!”她喊道,怀里的六枚灭魂钉瞬间一烫,好似有了感应,又是灭魂钉?可她低头一看手上还是六枚。
勾玉问她:“怎么回事?”黎苏苏蹙眉摇摇头,她不知道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甚至连手上的那六枚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收好六枚钉子,跑到萧凛跟前,朝叶冰裳点了点头,在这危急时刻好像是放下了过去的芥蒂,“我们得马上走,这面气墙只能撑一炷香时间。”
“可是,我还没有......”叶冰裳赌上了这么多,关键时刻怎能走?
黎苏苏狠了狠心,掏出怀里的六枚灭魂钉给叶冰裳看,“我已经有了六枚。”
叶冰裳一愣,握紧了五指。
萧凛垂眸看了一眼那六枚形状怪异的钉子,牵起叶冰裳的手,揽住她的腰,将她身子往上一带,便坐上了马。
“等等...”她坐在马上,转头一招手,丛林中的银蝶翩翩飞舞而至,聚在一起,恍若暗夜里的一个大银月,她对这些银蝶说:“你们往东边方向去。”得了命令,所有的银蝶一哄而散,都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去。
叶冰裳对萧凛道:“澹台烬大概会兵分两路追赶,一条是往夏国最近的路,一条便是银蝶追踪的路,我让银蝶往反方向飞误导他,争取时间,离夏国最近的那条路我们也别走了,先往南,绕过漠河,最后再北上归国,如何?”
但是这样,她得做出牺牲...澹台烬将意识到银蝶和血鸦不止听命于他一个人,机缘巧合得来的力量就这么用掉了,也不知是否值得。
萧凛错愕,庞宜之也觉得不可思议。萧凛无解于她对银蝶的熟练操控,庞宜之则讶异于她话语声中那份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冷静和勇气。林中一时变得很安静,暮春时节的风在此刻变得又暖又细,熏得萧凛的眼睛有些发红。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与叶冰裳之间的那层越来越看不清楚的隔膜愈发明显了起来。
过去的隔阂,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分不清天欢和叶冰裳,但又清楚地知道,不能把天欢的错归咎于叶冰裳的身上。叶冰裳离了他就活不了,所以他该负起丈夫的责任,护她一辈子安乐无虞,这是他从浮生般若醒来后,一直铭记于心的话。
可今日的隔阂,却不再是他。叶冰裳变了,不止是心。
遇到危险,不再只会温温软软地躲在他身后,看过叶三手上的六枚灭魂钉后,便不再拖泥带水,甚至那一刻,他感受到叶冰裳孱弱外表下的温柔与强大。
对于叶夕雾,萧凛由衷地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可是叶冰裳……他当然希望叶冰裳能过得好,却又不希望叶冰裳在离开他的时候还能过得这样好。这样隐蔽且不够磊落的心事,他从不敢对任何人提起,甚至不敢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对叶冰裳,他总是很宽容又时常待她苛刻?
萧凛诧异地盯着叶冰裳的眼睛,渐渐有了审视的意思,他上马坐在她身后,轻轻撩开她披肩的长发,柔声问:“有受伤吗?”
叶冰裳抿了抿唇,摇摇头,握紧了手中的三枚灭魂钉。
九枚灭魂钉,凑齐了。
*
她被萧凛带走时,皇宫里的宫宴还未结束,凌儿跑着回到叶冰裳的座位上拿起披风,澹台烬见了她慌慌张张模样,心里却在担心她照顾不好叶冰裳,正盘算着再给叶冰裳找个更心细的婢子,手指肚又反复摩挲着那块和叶冰裳是一对的白水玉,冰凉剔透,手感光滑,她定是用了心的,才会把水玉养得这样好。
他默了默,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牵起了笑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凌儿抬头时不小心看到了,竟觉得后脊背在隐隐发颤,他这样笑比平日里阴郁寡淡的模样更瘆人...
澹台烬瞥见凌儿这副表情,几乎是立刻收起了笑意,又板起往日里的一张臭脸,凌儿把头埋得低低的,正准备行个礼悄悄退出去,下一刻,却见一身劲装的廿白羽步履匆匆地跑进来,对着澹台烬耳语一番。
丝竹之乐还在继续吹奏,舞姬不知疲惫地转换舞姿,凌儿眼睁睁地看着澹台烬面上的温柔消失不见,瞬间变得森寒恐怖。
叶冰裳和叶夕雾同时消失不见踪迹。他目光渐渐变得阴郁,吸气让他胸膛起伏不定,用一种恶毒憎恶的眼神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而底下的朝臣们,觥筹交错,谈笑生风,丝毫不觉。
玄衣帝王豁然站起身,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舞姬也呆滞地停下手脚的舞蹈,他沉郁的脸带上几分如水的笑容,“孤有事,先行一步,诸位爱卿若无事便可散了,早些打道回府。”众人对他具有惧意,皆连忙行礼告退,凌儿察觉气氛不对,早也悄悄退了出去,一路小跑回昭华殿,却见一室空荡,叶冰裳不见了踪迹。
一柄玄色的弓被递到帝王手中,他像是要去捉不听话的猎物,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微风轻轻吹动他的衣摆,他真是愚不可及,因为她送了自己一块廉价的水玉而沾沾自喜,就算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还是要跑,“孤就知道,她早就说她会走,那时候孤就该当机立断,打断她的腿!”他语气森然,廿白羽默默不言。
他唤出银蝶,搜遍整个上京的每个角落,廿白羽看着他粗鲁地掰过几个女子的肩膀,扯下花朝节夜晚她们才会戴上的面具,却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一个个被他用力地甩开,他就像一个总是被背叛、被抛弃的人,又伤心又愤怒,红了眼眶。
起先他还怒气冲冲,嘴里骂着:“孤要把她锁起来!把腿打断再锁起来!”后来想想,愈是气愤,口里喃喃道:“怀了孤的子嗣,看她还能走吗?”他们一条街一条街地找,可是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都不是叶冰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到底能去哪里?快给孤找出来......”廿白羽听出他语气里的崩溃,夜影卫的煞气让行人连连退让,店铺打烊,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澹台烬突然顿住脚步,低声委屈道:“你再不出现,孤要杀人了。”
他搭起弓箭,要射向不悔桥上那一对对刺眼的年轻男女,箭在弦上待发之时,城外的信号弹吸引了他的目光,淡蓝色的烟雾在空中转瞬即逝,这是专属于潜龙卫的信号,表明行动顺利,他大喊:“登城门,拦住潜龙卫!”
派出去的银蝶全数聚集到城外的丛林里,却不见归来,澹台烬辨不清叶冰裳真正所在的方向,他记得叶冰裳说她已经不爱萧凛了的,她在夏国假死便是为了和萧凛一刀两断,她一定是被挟持了!这个炽热的想法燃烧着他冰凉的内心,冷下来的心突然有了一丝温度,“定是被萧凛这个伪君子劫持……廿白羽,快,调派人手营救夫人。”
一发发沾了澹台烬魔血的蓝光银剑从他手里发了出去,这些箭伤不到叶冰裳的,却能至旁人于死地,碰到此剑者,五脏六腑俱裂碎,无一例外。
银剑从四面八方射出,半个时辰后,只怕萧凛带来的潜龙卫都变成筛子也不为过了,他带上一队夜影卫出了城门,找寻了半个丛林,却始终不见叶冰裳身影,也不见地上一具死尸,不好的预感从心底不断冒出来生,充斥着他的整个胸腔,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情丝又在心上轻飘飘地摇曳起来。
直到一处丛林拐角,他看到地上那半块四分五裂的水玉,澹台烬冷冷地盯着那一地碎玉,冷酷和残暴在那一刻被点燃开来,他眼中带着血气,甚至还有零星的笑意,冷沉着表情将地上的碎玉捡起,与自己腰间的那半块,拼凑在一起。
“又骗我吗?”他崩溃地发笑。
一滴血泪从他眼里掉了下来,与他隔着丛林相望的叶冰裳,突然感到手中湿漉漉的,灭魂珠泪在她手中一烫,隐约可见三枚金色钉子在泪珠中旋转,黎苏苏掏出六枚灭魂钉给她看,对她说:“我已经有六枚了。”她突然一愣,握紧了自己手中的三枚钉子。
“他掉泪了,为什么呢?”她喃喃自语...不得其解。
*
潜龙卫跟着萧凛马不停蹄地赶路,早已出了周国边境,翌日晚间,萧凛寻了个平旷的草野,让众人在此歇宿一晚。叶冰裳一直在寻找机会和黎苏苏单独说话,这晚,她见黎苏苏手里把玩着她给的那块玉佩,正坐在草地上仰望星辰,清凉的双瞳却很是寂寞。
“三妹妹,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