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1)

不思归 叶冰裳澹台烬 5049 字 4个月前

她到的很及时,大雪把萧凛的身体埋了一大半,险些就要看不见人了,他周身的白雪都染成了红色的小冰晶,一张脸没了往日的俊朗和神采,只剩苍白,叶冰裳咬着牙把萧凛从雪里挖出来,一步一步地拖到附近的一个山洞里。

男子的身体实在让弱不经风的叶冰裳吃不消,把萧凛拖到山洞时已是满头细汗,她喘着虚气,洞口外的寒风吹了进来,刚刚热起来的身体突然感到一阵寒冷,看着身旁只剩下一口气的萧凛,叶冰裳不舍地把身上的绒毛披风给他盖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提灯里的火苗生了一堆微弱的火。

萧凛的身体很热,好像是发烧了,但好在他从小习武,大概没什么大碍,叶冰裳这样想,但又没什么法子,只好把他挪得离火堆近一些,护心鳞似乎十分不满,发着红色的渐变光芒,好似发了怒一般,叶冰裳累得靠坐在洞边,解释道:“我真没办法,荒山野岭去哪给他退烧?”护心鳞的光亮得更甚,好似在说:“你分明是懒得管他!”

翌日,天刚蒙蒙亮时,身体终于有了温度的萧凛缓缓睁开双眼,他用手半撑起身子,一用力扯到了伤口,他疼得闷哼一声,吵醒了一向眠浅的叶冰裳,“你醒了。”她忙跑过来看,一副很关心他的表情,“哪受伤了么?”

萧凛凝眸看着眼前的少女,那副眉眼好似很眼熟,忘了在哪里曾见过......他没有什么力气说话,缓缓抬起手,指了指左心骨下二寸处,叶冰裳点点头道:“得罪了。”

她掀开那件白绒披风,这才看见萧凛刚刚用手指的这一处,果然有个很深的伤口,箭矢断在里面...她颇有些自责,若昨晚用心一些,为他检查一下身上的伤口就好了。“我...不太会拔箭。”叶冰裳弱弱地说,“你还撑得住吗?我去皇城里叫人。”萧凛虚弱地摇摇头,他怕是撑不住了,再动一动,恐怕还要伤及心脉,“你...拔吧......”他柔声道。

叶冰裳的表情颇有些为难,但还是上手为他解带宽衣,咬着牙替他取出箭矢,血往外喷涌,叶冰裳被吓得脸色惨白,萧凛安慰道:“没事.......止血...”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屏住鼻息,动手扯下袖口的绸布,止住往外涌的鲜血,待血凝住之后,又将自己的裙摆撕下,替他包扎起来。

包扎完好后,叶冰裳才注意到自己满手满身都沾了萧凛的心上血,虚脱地往地上一坐,甚至忘了替萧凛穿好衣服,萧凛专注地看着她在微弱火光映照下的侧脸,轻声道:“姑娘...冷......”

“哦!对不起...”叶冰裳又坐了起来,帮萧凛穿好衣服,这才注意到男子精瘦的胸膛,她略微瞥了头去,红了脸,萧凛也是。

一个躺着,一个靠壁抱着双膝安静地坐着,就这么从白天待到了傍晚,叶冰裳眼看着火烧没了,她一天没吃东西,再不走怕是连她也要死在这荒山野岭中,她又去化了些雪水,喂萧凛喝下,见他嘴唇都已经失去血色变得干裂,却一句不提自己口渴,在最狼狈的时候还保持着皇室血统的骄傲。她小声清了清嗓子,打破两个人之间沉默微妙的气氛,“你好点了么?”萧凛点了点头,用尽身上的一点内力,支撑着坐了起来,柔声道:“姑娘叫什么?家住何处?可有亲人在朝为官?”

待她开了口,萧凛才打开话匣子......叶冰裳心不在焉地答道:“小女子姓叶,名冰裳,家住京城。”萧凛点点头,“那可有......”叶冰裳看了眼洞口外面,道:“再不走,大雪可能要封山了。”她缩了缩脖子,“你等我一会,我去城中找人可好?”

萧凛略有些失望,“我能走,姑娘扶我一把。”声音有些冷,叶冰裳担忧道:“那伤口......”“没事。”萧凛艰难地站了起来,那件披风掉在地上,叶冰裳走到他身边,将披风拾起,重又披到他身上,为他系好,萧凛这才发现这件温软的披风是她的,还散发着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他从未与世间任何一个女子离得这样近,耳朵还隐隐有些发烫,垂眸时看见她温柔认真的眉眼,他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叶冰裳抬眼想跟他说一声好了,一不小心又撞进他低垂着的眼眸里,四目相对时,萧凛猛地想了起来,这双眼睛她在叶府见过!“姑娘姓叶...是朝中叶将军的女儿?”他问她,眼里似乎有点急迫的意味,又好似很意外,宿命感也许就在这一刻于他心中生根发芽,叶冰裳心中笑道:“萧凛...你以为的缘分,其实都是我算计来的,我们怎么能算有缘分呢?”

洞外飞雪依旧很大,叶冰裳搀扶着萧凛,一出洞口差点被吓了回去,冻得她直打哆嗦,加上一整天未进食,身体软绵绵的毫无力气。萧凛忙把披风脱了下来,又披回到她身上,“你穿,我自幼习武,身体比你好。”她没有推辞,紧紧裹着披风,只露出半张脸来迎接风雪,二人就这么互相搀扶着走在大雪中,身后一大一小,一深一浅的两双脚印出奇一致地蜿蜒了一路。

萧凛一路都在时不时轻咳,每咳一次,叶冰裳都要侧头担忧地看他一眼,“还撑得住吗?”萧凛努力朝她挤出一个微笑,“撑得住,你同我说说话。”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眶,脑中想了无数个话题,可又不知他的喜好,谨慎地不敢开口,萧凛知她内敛为难,便道:“荒郊野外还下着大雪,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

“我……”叶冰裳红了脸,为了生存,她明明很擅长撒谎的,怎么今日总是吞吞吐吐……“我其实……其实第一次见殿下就……”她故意说得模棱两可,也表明了自己知晓他的身份,萧凛这么聪明想必一听便懂了,或许他会同对三妹妹那样,冷着脸对她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以后不要再痴心妄想了,那样她也好早些断了念想,去找寻别的可靠目标。可萧凛的反应却让她很意外,他默默收紧了手臂,非但没推开她,反而把她护得更紧了些……

她知道,这一招冒险的棋,她走对了。两人虚弱地走了半日,天完全黑了下来,远处火光隐隐约约显现,一队黑衣暗卫由远及近,萧凛先是把叶冰裳藏好,让她等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她点点头,朝他投去担忧的目光。待得暗卫驰马奔近,见了萧凛全都下马跪下行礼。原来是潜龙卫,萧凛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在他们的护送下,萧凛带着叶冰裳安全返回了京城。

到了城中才不是黑乎乎的一片,市井间也有了亮堂的灯火光芒,二人下了马,对视之时,才发现对方都为这场大雪白了头。

一朝同淋雪,此生共白头,这算不算是个好兆头?

那个吏部尚书家的小儿子,焦急地找了一天,灰头土脸地回到城中,却意外地看见了日思夜想的人,当即就不顾一切地跑到叶冰裳跟前,“冰裳!你去哪了?今天说好一起施粥的,你人却不见了,我去叶府,也没人告诉你去哪了。”他把叶冰裳左右转了两圈,叶冰裳被他弄得头晕,小声道:“言公子,冰裳没事,明天便可去施粥。”小言公子点点头道:“可别唬我……你饿了吗?冷不冷,怎么穿得这么单薄!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说着便牵起叶冰裳要走,小言公子眼里除了叶冰裳便看不见其他人,如此耀眼的萧凛也被他排斥在外。

叶冰裳此时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经不得这样的诱惑,便同小言公子一起走了,披风的一角被萧凛抓着,走的时候突然被扯了一下,她转身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个同生共死的人,萧凛面色不大好看,捂着心口走到叶冰裳跟前,温声道:“冰裳姑娘,在下萧凛。”声音很温柔,和那天叶冰裳在大厅外听到的样子完全不同,他顿了顿,又说了一句:“姑娘尚在闺中,认识的人倒真不少…既已许了芳心,往后还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言公子,终觉自己的话不甚妥当,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叶冰裳的脸又是一红。

后来不知怎么的,小言公子再也不来施粥了,代替他的,是整个夏国身份最尊贵的嫡皇子萧凛,叶冰裳也出落得愈发美貌,每次见他来都不甚自在,连带着那些穷人也惟惟站在一旁,不敢上前,有回她还同萧凛抱怨过,“殿下一来,把人都吓跑了。”萧凛浅笑道:“我多来几次,眼熟了便好。”

直到她成为他的侧妃,同他并肩站在一起,直到真正的叶夕雾死了,随着神女黎苏苏的到来,一切曾经的美好都变得面目全非。

这些年深日久的记忆如此清晰,一幕幕都是曾经心动过的证明,但叶冰裳不是非萧凛不可,萧凛也不是非叶冰裳不可,他们喜欢对方,但也只是喜欢,因为爱得淡薄。若说哪一点是叶冰裳非萧凛不可的,大概是因为叶夕雾。三妹妹什么都有,尊贵的身份,长辈的宠爱,唯有萧凛,是她一生顺遂中唯一一点不如意,也是叶冰裳唯一能想到的,对她从小到大凌虐的报复,就是轻而易举地抢走她爱而不得的人。

那天掉下山崖的叶夕雾没有死,却也在悬崖下吃够了苦头,她醒来时,天上下起了大雪,她蜷缩在山洞中,在里面找到萧凛一处用来包扎的衣角,迟钝的喜悦袭上心头:“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可一年后,她看见依偎在萧凛身边的美貌女子,萧凛为她系好披风,轻声叮嘱着什么,满眼的呵护和爱意,女子抬眸,温柔地看着他,眼中似乎也含着浓浓情意。

叶冰裳不爱也可以装出一副爱的样子,何况,她确实动心了。叶夕雾看着他们,整个人没法再踏出一步,萧凛从未这样看过自己,她知道她输了,彻彻底底。她疯了似地乱砸东西,变得暴躁不安,逢人便骂叶冰裳是个狐媚子,萧凛是被她假惺惺的样子给迷惑了!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些年,萧凛也同样乐在其中,他这样的人就要叶冰裳来治服。她脆弱地哭两声,掉几滴泪,不论她犯了多大的错,萧凛都能原谅,甚至心里还会替她找了借口,哪怕有天叶冰裳杀了人,萧凛都未必不会替她遮掩,他的底线从来都是对不喜欢的人才有的。

这个蛮横但怀抱真心的少女永远与她年少时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失之交臂,她和萧凛的错过,是必然,从此之后,她的身体也永远盛着另一个人的灵魂,黎苏苏来了,她一辈子也没得到萧凛的爱,而低贱的庶姐叶冰裳轻轻松松地得到了。

其实如今想来,叶冰裳已经不怎么恨这个同样运气不好的三妹妹了,她经常喃喃自语:“三妹妹,你若在天上看见我如今过得这般狼狈,或许也会心生嘲讽罢,我们也许谁都没得到萧凛的爱,也许他短暂地喜欢过我,也许.......那一回,我不该同你抢。”

看着眼前的萧凛,还是一袭白衣,还是那样风度翩然,爽朗清举,可是他的剑不再用来保护她,而是用来对准她。

而她,也不再是十五岁的叶冰裳。

夫妻二载,情浓之时,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最后闹成这样,难免让人觉得惨烈。

“萧凛,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也不要命地救了你两回,我确实算计了你我二人的感情,但这三年我又何尝没有掏心掏肺地待你?叶冰裳从来就不欠萧凛的。”

“你知道吗……那棵老梅树,去年从贺州回来后,我去叶府看过一回,百年的老树,却没能熬过那个冬天,整株枯死在雪地里,红梅花也不再开了。”

“树犹如此,何况感情?”

“萧凛,我们回不去了,好聚好散......就散了吧。”

她眼中流下两滴泪,不掺一点假,全是惋惜和遗憾。

不思归31

也许萧凛也想起了十七岁那年的大雪天,他和叶冰裳相互搀扶着走在深山里,纷飞大雪白了头,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孤寂的生命里除了朝廷事务和修道练剑外,还多一个叶冰裳。

他很清楚,这是他要保护的人,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和他一样的萧凛选择了保护另外一个人,丢下了叶冰裳,而那个时空所发生的一切,叶冰裳全数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毫不怀疑那就是真正的萧凛,无论他表现得多么深情和眷恋,都无可避免、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耀眼的神女。

幽深安静的眼眸望着他,“萧凛,我们回不去了,求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我吧,好吗?”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复杂的东西,如今她已委身于敌国君王,这更是一道鸿沟,将永远梗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无法愈合。

萧凛在乎她,可他毕竟是个男人。

少雎在浮生般若里可以永远成为守护桑酒的少雎,但是萧凛,从来就不是叶冰裳一个人的萧凛,而如今,她甚至连这一点点的关系都已断得一干二净,萧凛双手微颤地搭上她瘦弱的双肩,声音不稳,“叶冰裳,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亦哭着说:“就当我死了,往后,生死由我…你不必再管。”

黔南方向一束潜龙卫的烟花信号在空中炸开,庞宜之骑着一匹骏马从信号亮起的方向过来,奔至萧凛跟前,一眼便看见了他身后的叶冰裳,还是愣了半响。

他心道:原来殿下此次冒险不是为了叶三,而是为了她,她逃出夏国后,来的竟是敌国......他深深蹙着眉看叶冰裳,那表情好似对她十分失望。

叶冰裳微微瞥了目光去,倒是萧凛先开口问:“如何了?”

庞宜之道:“回禀殿下,澹台明翰已把叶三小姐交到我们手中,一部分潜龙卫也已经借给他了。”

萧凛闭了闭眼,点头说:“告诉他,澹台烬的三十万大军在临巍城,京城内防薄弱,莫要错失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