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霍去病看着夹进碗里满满的一碗菜,一时有些发愣。吃了这么多天的闭门羹,他虽然也有心理准备,但要说心情毫发无损,那必然是骗人的。此刻虽然只是这么细微的举动,那扑面而来的饭菜热气却是再真实不过了。

“舅舅……”春冰一般的气氛让他看到了希望。

卫青却埋头下去搅动着筷子,不再理会他。

“舅舅?”

对面的人还是毫无反应。

“舅舅!”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小心噎着。”卫青头也不抬淡淡道。

“我不吃了还不行吗?”霍去病委屈道。

“不吃就回去,饿不饿都是你自己说的。”

霍去病一凛,有些不敢相信的把饭碗都放下来,看着卫青。方才一瞬间缓和的迹象,现在却好似又成了昙花。对面的人重又带上了冷淡的面具,防什么似的防着自己。

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里却突然干得厉害。心里面明明翻涌得像被风扫过的翰海一样,却怎么也寻不出什么有条理的话来说。

他当然知道,如果一开始什么也不说出来的话,现在卫青必然是微笑的看着他,温和的说着话,也会很自然的任他腻在身边磨磨蹭蹭,又或者是两个人一起去照看那些春末夏初时,慢慢开始变得茂盛的绚丽花草。可是,如果时间倒回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说的。这于他这一生是如此重要的事,他既然已经想明白已经认定,自然也要明白的表达出来,即使是要面临如今这种无处着手的茫然苦涩。

对面卫青对于霍去病此刻的翻江倒海毫不理会,头低着也不瞧上一眼。他吃饭一向快,三两下间吃完了,起身便要走人。尚在发愣的霍去病反应有些迟缓,直到他走到快门口时才如梦初醒的从榻上弹起来,两步冲到他身边,把胳膊一把攥着。

“舅舅!”他徒然的唤着那两个多年来已然烂熟的音节。

“做什么?”卫青神色冷淡的回头看他。

“我……”喉咙似乎发干得更厉害了。

卫青面无表情,试着把手抽回来,却发现霍去病的手箍得跟生铁似的。

“你把手放开。”

霍去病置若罔闻,手下更用力的抓着,却拿漆黑眸子死死的看着他。隔得这么近,卫青感到那眸子好似将燃烧起来般,高热的发着亮。他下意识的把视线避开来。

霍去病很快有所察觉,扬声道,“舅舅你不敢看我!”

卫青只觉心里无缘一刺,下意识的便把另一只手扬起来,抓着霍去病的手顺经脉一捋。霍去病陡然负痛之下手指一松,他便把手抽回来,迅速的往后一退,这才恼火道,“我老了,经不起你折腾,你要是还在乎我这把老骨头,就给我回自家里好好呆着!”

“那不是我家!我家就在这,是你要赶我走!”

“这是你舅舅家,不是你家。我早说过,你总要成家立业的。”

“我不会成家的!”霍去病忘乎所以的大声喊起来,“我不会天天对着个我不喜欢的人过日子!我喜欢的人是你,我”

“你疯了是不是!”卫青厉声截口责到。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糊涂的是你!”

“还说没有!你那些,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卫青恼得连话都不太流畅了,“你再这么胡来,早晚要后悔的!你知不知道…”

“我不会后悔!一辈子不会!”霍去病截口喊到。他眼睛已然有些发红,全身上下渐渐散发出狂乱而锋利的气息来。“我到底哪里错了?难道我喜欢你就该被天打雷劈吗?!那就让雷来劈我好了!我不怕!”

“啪”的一声,卫青一耳光掴在霍去病脸上。

所有声音陡然间全消失了。

霍去病的表情全部僵在脸上,睁大了眼睛看着卫青。残阳的黯光在那张素来温和的脸上抹出凹凸的阴影来,令人窒息的沉默又叫那阴影越发显得昏暗而晦涩。

半晌,才有疲惫而格外低沉的声音缓缓道,“你走,以后也不要再来。就当我十六年白养了个浑小子。”

霍去病愣愣的无法做出反应,犹如石雕般立着。僵硬的视野中,有深蓝色的身影缓缓转身,渐渐的消失在视线之外。他还是僵着,甚至连动一下眼睛都不能。

寂静中,却忽有虫螟兀然的叫嚷起来。细细的声响,在稀薄空气里盘旋不去,拖出长长的尾音来。

霍去病试着动了动了,转动视线,几乎纯然是下意识的,苦笑了一下。

生我何用

不能欢笑

斜阳渐渐的在往下沉,光线益发暗淡起来,却把地上的阴影拖得老长,如同无可奈何的一声长叹。

☆、第 7 章

卫青步子僵硬的往外走,明明是初夏暖和的气候,浑身却莫名的有些僵冷,连心脉都丝丝的透着凉意,凉得浸入骨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眼花缭乱,如同崩塌的流沙一般。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动手打霍去病,大约也就是最后一次了。以后纵不能两不相见,却可能是要互成陌路了。

要说没有一丝犹疑不舍,他苦笑着想,那真是骗人的。但事到如今又还能如何呢。那孩子还那么年轻耀眼,又被雄才大略的君王寄予了那么重的期望,自己难道还能纵容他沉浸在那么荒唐的念头里么。

周围光线越发暗下去,前面有人影一步一步的走近过来。他头脑昏沉,直到隔得极近了,才看清那是李广的儿子,李敢。

“李敢?”他有些惊讶,却温言问到,“有事吗?”

光线太暗,他一时看不清对面前青年的表情,可李敢阴沉着出口的话语,却叫他大为错愕。

“卫青!我问你,是不是你害死我父亲的?!”

他一震,还没来得及说任何话,对面之人却并不真需要他回答,话音刚落便“铛”的一声抽出剑,直冲他心脉刺过来。

他这一生,戎马倥偬。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每次出发时,也未尝没有马革裹尸还的心理准备。但要说起生平最惊险的时刻,却是在李敢一剑刺过来的这一瞬间。相隔太近,他又完全没有防备,剑势在盲目而冲动的怒气支配下,来得又急又狠,完全是不留性命的死拼。他大惊之下,大约还是凭了多年戎马生涯的一点本能,和那映在剑身上些许夕阳微光的刺激,猝然闪避之下,堪堪避过了毒蛇般的剑锋。

“哧”的一声,锋利剑刃扎进左臂血肉中,卫青右手一扬把李敢震到地上,去捂伤口时,感觉到血正迅速的涌出来,温热的透过指缝往外滴着。

“李老将军不是我害死的。”他沉声对李敢说到。后者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借着暗暗光线还可看到那眼睛里聚敛不去的敌意。他不觉头疼起来,叹气道,“我说什么你大概也听不进,但你今天是伤不了我了,还是先回去吧。这件事,你也不要随便跟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