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霁天晴,明朗晴光活泼泼的洒起来。但最先刺激神经的却是并不曾随清醒而消散的真实触觉,那尚在热切交缠的唇舌。卫青只觉脑中再度如有雷电轰鸣,下意识的用尽全身力气把压在身上的温热躯体一把推开,迅速的弹身下床站起来。
待他看清被推开的人是谁时,一时惊得,连开口说一个字都成了奢望,只是全然不敢置信,怔怔的看着对方。
“我说过,想好了,就告诉舅舅。”霍去病眼神里的热切沉迷尚未全然褪去,却又显出奇异的平静来。既不狼狈,更没有慌张。
卫青一震,脑中轰鸣得更厉害。原先一瞬间觉得外甥可能是做梦把自己当哪家姑娘的侥幸揣测被震得粉碎,对于霍去病神色和话语中的平静则感到一种本能的危险。
“我喜欢你啊,舅舅。”霍去病身体微往前倾了倾,眼睛灼灼盯着卫青,一字一字道。
清晨寒气逼人,卫青只着单衣,不由微微瑟缩起来。神色却还是有些茫然,只怔怔的看着霍去病。
“早上凉得很,先把衣服穿上吧。”霍去病见状起身把放在床台的衣物拿起来,朝卫青走过去。
“别过来。”卫青退后一步,目光从霍去病脸上移开来,神色漠然低低道,“你出去。”
外面,雨水把天空洗得干净透亮,还原出最美丽清澈的湛蓝来。被明亮光线唤醒的鸟欢快的啼叫着,迎接新鲜的一天。
☆、第 6 章
进入五月后,天气明显转入初夏气象,日温渐高,各色夏花也渐渐抽出蕾朵来,蓄势待放。
清晨时刻虽早,天光却已亮了大半,清清亮亮的照进屋里来,被窗棂一缕,便成了一小块一小块透亮的光斑。卫青一觉醒来,发现一贯起得迟的平阳竟然不在身边,不免一讶。方坐起来想拿外衣穿上,又发现昨晚换下的外衣竟被换去,床几上一件偏深蓝色的外袍,衣料柔软的样子,却是件没见过的新衣。
“你醒啦。”平阳从不远处的梳妆台回过头来,“给你新买的,试试看,合不合身。”
卫青有些迟疑的抬头看了平阳一眼,见她兴致甚高的模样,便也不说什么,拿起衣服往身上套。
衣料确是极好的,柔软的贴在身上,有相当舒适的质感。不过样式就稍繁复了些,远不如平时他那些简单衣物来得轻快。 那些衣带绕绕转转的,哪里知道是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的。
“我来吧。”平阳索性起身走过来,“你别动就是了。”她把长长的衣带缕出来,在腰畔和各处一一系好。女人的头发有意无意的拂上了卫青的脸,发丝上飘出精致的淡淡香气来。卫青略仰起头来,站着没动,从上方位置可以看到她轻柔的表情,还有额上,如蛛丝般的细纹。
“我有皱纹了是吧。”平阳轻轻说到,系完最后一个绾,便略向后退了一步,好象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般。蓝色衣袍极合身的衬着卫青的峻修,偏深的色调把那张脸越发衬出温和的明亮来,淡蓝的晨光也恰宜的涂染着柔和的光晕。
“我老了。”她叹口气。
“一清早的,叹气做什么。”卫青一愣,接着回复过来,对着平阳温言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平阳穿了条淡水红的窄袖长裙,沿着领口一路都缀着精致的碎花,也是新的。再仔细看看,平阳容光明丽,大约是清早起来化的精妆。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用平稳声音对平阳说,“你今天很好看。”
平阳一愣,怔了一会,突然笑起来。又走过去挽起卫青的手往外走,“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我们去郊游吧,我都安排好了。”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卫青微讶。
“现在长安正流行呢。我听她们说起的时候就想,我们哪天也出去一下好了。今天也正好天气不错。”
平阳的声音透着热切。卫青沉默了一下,接着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好的。”
平阳顿时高兴起来,步子也跟着轻快许多。隔了半天,忽然犹豫着说,“要不,叫上去病一起?”
感觉到卫青步子一滞,她又轻声问道,“你们舅甥俩,这阵子倒是怎么了,我还从没见你们这么闹过别扭呢。”
卫青沉默半晌,最后低低道,“这个你就别管了。”
平阳愣了愣,没再做声。她很奇怪自己竟然会为他们舅甥俩的事这样的心神不宁。或许是过去见多了卫青对霍去病的宠溺,现在看到他转眼间突然态度大变软硬不吃的把那孩子拒之门外,除了愕然之外,她竟莫名其妙的有种无处捉摸的不安感觉。
卫青的回避态度更叫她觉得疑惑,以至于一早上都总想着这桩事,直到马车弛到郊外,完全不同于长安城内的广阔景色如画卷般一应展开,心情才真正舒展开来。
晴空一碧如洗,高天下的空旷中只见青色山峦以柔和的弧度向远方延伸开去。一片青碧间,偶有嫣红点缀其中,却透出一种娇嫩的艳。平阳环顾四周,唇边不自觉的逸出笑来。她转身去看卫青,卫青将目光一直放在远处未曾收回,但眉目都极悦目的舒展着,显见也是心情甚好的样子。
“我们先在这休息会,等下再开始爬山。”她走到卫青身边轻声道。
“嗯。”卫青把视线收回来,笑笑,回头看她一眼,“不过这山挺高的,要是爬不了,到时候就下来吧。”
平阳抬眼看看不远处的峻秀山峰,“要真爬不动,就算了。”说着朝卫青笑笑,“我最怕爬上了却没力气下来,到时候怕只能叫你背我了。”
卫青看着她,仍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下山的时候,果然是他把她背下山的,平阳一直没说累,最后却脚一软跌在地上,脚上肿得老高。他只能把她一路背上来,走着略有些松软的,被花草漫掩的山径。背上的女人并不重,且一直极安静的伏着,像怕他分心似的,连声也不怎么出。最后倒像是睡过去了似的,把头枕在他肩膀上。
下人们都谨慎的跟着,却不时的偷眼瞧过来,偶尔被他看到那眼神中并无恶意的促狭笑意,似乎是觉得他们这个样子很滑稽似的。可能唯一觉得特别不好笑的,是在他把平阳抱出马车时一眼便看见的那个眸子漆黑目光灼灼的外甥吧。
“你坐在这门口做什么。”他抱着平阳走到霍去病面前。
霍去病腾的站起来,沉默的立在他面前,并不说话,却一直用力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卫青有一种极分明的感觉,仿佛霍去病一向神气活现色彩绚烂的眸子这一瞬间却有如被浇了冷水的火焰一般,有一种挣扎着不想黯下去却又无可奈何的灰白。
“坐了多久了?”他不觉放轻了声音问到。
霍去病没做声,半晌,低低说了句,“我饿了。”
卫青一愣,“你自己进来去厨房找些吃的吧。”
“我等你一起吃。”霍去病声音有些疲倦,语意却很坚决。卫青看他一眼,没做声,转身抱着平阳往里走。
平阳的脚伤得不轻,一进屋便唤了大夫过来,絮絮的弄了一气,最后上了药,又嘱咐不要轻易下床,要好生休养。
卫青一直站在旁边陪着,一切停当后已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出了房间到前厅里来。
霍去病还在前厅里等他,远远的听到脚步声便一直盯着他走过来。那张年轻的脸陷在满屋子的昏暗光线中,眸子却又不正常的熠亮着。
“没什么好吃的东西,你就将就一下。”卫青淡淡说着,一面招呼下人把饭端上来。他不等霍去病说话,又道,“吃完了就回去,以后也不要没事总跑来,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霍去病闻言发出低促的一声笑来,“怎么不像样子了?我都被舅舅扫地出门了,还怕什么?”
“谁把你扫地出门了?”卫青略有些恼火的看着霍去病,“你这么糊里糊涂的,我让你自个儿好好想想。”
“我不糊涂!一点儿也不!”霍去病扬高了声音。
卫青一愣,挥手摒退了四周旁人,拿起筷子往霍去病碗里夹着菜,低低道,“要真饿了,就快先吃点东西。”停了下又道,“再怎么着,吃饱饭才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