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没有这么长时间没见过,怎么这么粘人?……嗯!”镜郎被摸到腿间,敏感地打了个哆嗦,耳后红了一片,没好气地夹住了他的手掌,“……还摸,还摸!你离我远些,才得了疫病,没得过了病气给我……”
贺铭只蹭着他的脸颊:“自是都好全了,你不信,自己来验验?”
镜郎轻轻地白了他一眼,却见贺铭脸上全是笑,也傻乎乎的,跟着笑了起来,两人依偎在一处,静了好一会儿未曾说话,镜郎这才有闲暇多打量一眼屋中陈设,眉头就皱了起来。
到底也是国公家的产业,又是让皇子来养病,也实在太素简了,不说多宝阁上空空荡荡,桌几案头没一点陈设,桌上摆着一套素白的茶具,床边放了一尊笨头笨脑的铜炉,却没焚香,只是传出毕波的炭火之声,到底还不算太冷。手下一摸,被褥也都寒素,没有半点纹饰,就连料子也只是普普通通的青色绫子,镜郎摸着,都嫌扎手。
再看贺铭,容貌俊秀依旧,却明显沾染了风霜之色,憔悴不说,麦色肌肤更透出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
他有心要问,贺铭却已抚着他的背脊,轻声道:“……是瘦了好些,不是说江南鱼米之乡,好吃好玩的多着呢,怎么反而还吃不饱?”
“怎么一个一个的,都说我没吃饱饭?我每天什么事儿都不干,就光想着吃啊。”镜郎真是气笑了,在贺铭脸上用力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湿漉漉的牙印,贺铭也不恼火,反而高兴起来,扣着他的腰,蹭着嘴上的胭脂,又贴上去吻他:“……自然不是,抽出点空儿来,也想想我?”
忽然啪嗒一响,一阵冷风卷了进来,原本支开一线的窗户被整个儿推开,却有个熟谙的清亮嗓音轻巧一笑,全是揶揄之意。
“哎哟,我来的不巧了。七殿下,病才刚好,怎么就耐不住寂寞了?”
陈之宁这么说着,却是将半个身子探了进来,一手撑着窗沿,只盯着那女孩儿的裙摆,笑嘻嘻道:“到底是偏疼你这做外孙的,叶家哪里寻来的漂亮小丫头,竟然能入得了你的法眼?这么着急,斗篷都来不及解!要不要,我先走开片刻,让人家姑娘回避回避?”
镜郎却是随手扯了个荷包下来,反手狠狠一掷,砸到陈之宁脸上,他才要色变,猛然看清了镜郎,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镜郎叉腰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啊!”
陈之宁脸色又是惊又是喜,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是好:“……镜郎!你什么时候回来……”
镜郎朝他大大翻了个白眼,回头催着贺铭:“表哥,还不把他打出去!”
贺铭忍俊不禁,安抚地吻了吻他鬓角,回身将他掩在身后,对上陈之宁,面色一沉,不假辞色道:“你要说什么事,就在外头赶紧说了,没看见我忙得很?”
陈之宁如何肯听话就走,撑着窗格一跃,利落地翻进了屋子里,又从容拍了拍衣摆:“忙什么忙,我看你是闲得很……”话未说完,眼神就又溜到镜郎腰身上去,说话都有点不利索,“好好的,怎么穿、穿成这样?”
镜郎躲在贺铭背后,冲他扮了个鬼脸,陈之宁好笑之余,心里又似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牙尖嘴利的猫儿,坐卧不宁,只想把他抱在怀里咬一口,亲一亲,好解一解馋,奈何贺铭在眼前挡着,只得磨了磨牙,暂且耐下:“我是说你,七殿下,在这里坐牢,不想进宫去一趟么?”
第九十八章 混进宫
陈之宁是有正事寻贺铭商量,却没避着镜郎,实在是镜郎这样回来,也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镜郎先是听,后是补充了几句,口干舌燥的,就着贺铭的手吃了几口温温的淡茶,只嫌不好。陈之宁翻出一小袋桂花杏仁糖来要喂他,镜郎赏脸看了一眼,就说不要,窝在贺铭怀里不肯动弹,只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贺铭也由得他摸,偶尔搭在他裙边的手安抚地拍一拍,或者为他掸平裙摆上的褶皱。黏黏糊糊,半点不规矩。
说完了正经事,镜郎便着紧着要回家去了,贺铭也由着他,只是有些遗憾,往身边一扫,倒也明白了,身娇肉贵的很,只嫌弃他这里不舒服呢。碍着陈之宁在场,贺铭也没做什么,只亲昵地捏了捏他脸颊:“嫌贫爱富的小东西回去吧,多养些肉,胖了再来。”
镜郎还没骨头一般歪在他身上,贺铭扶着他的腰,轻轻捏了一把,他才不高兴地站直了,回嘴道:“还说我呢,表哥,你是多久没照镜子了,不晓得自己瘦得皮包骨了?硌得我不舒服!”
贺铭作势要拧他耳朵,镜郎一缩脖子,躲了过去,理了理松散鬓发,又低头让贺铭替他整理,贺铭也不大懂这些,笨手笨脚地扶一枚珠花,却不知道该如何使劲,倒把那粉红珍珠攒成的一朵小花摘了下来,还将一缕头发给挑散了。镜郎不高兴地捂着发髻,白他一眼,摊手讨要,贺铭却一翻手掌,不知藏到什么地方去,笑着说:“没了。”
“好没意思的表哥,人家来一趟,还要被你骗了东西去?”
贺铭在他耳边低低笑了声:“娇娇再把香囊留给我好不好?”
镜郎哪里猜不到他要来做什么,登时红了耳朵,笑骂了句“不要脸”,到底还是扯了腰上胖嘟嘟桃子般的藕色香袋下来,胡乱塞进贺铭手中,贺铭摩挲着上面绣出的并蒂莲花,闷闷笑了一声,又把他袖中笼着的罗帕勾了出来,一并攥紧了,倾身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下:“……去吧。”
陈之宁只觉得自己格外多余,到底碍着些面子,没直接了当说出来,干脆背过身去,非礼勿视,只是心中格外不忿。
半个多时辰,竟连镜郎的边儿也没沾上。比他不在身边的半年多……不,论起难捱来说,真是不相上下。
出了房门,镜郎拉下兜帽来,遮掩住容貌,快步向外走去,只怕惹人注意,陈之宁却不依不饶,非要粘着他,随意寻些话来同他搭讪:“不知谁家人上京来,带了上好的绍兴酒,惠泉酒,不来吃一点儿?”
“同你两个人干吃酒,又有什么意思。”
“那我去将九娘、十一娘姐妹都叫来,她们新谱了一套曲子,琵琶配着笛箫,在我家沅泉小筑上,隔着水音远远听来……”
“京城人心惶惶的,宫里又……你还敢叫她们去家里歌舞助兴。”镜郎诧异地递过去一眼,“人来人往,也够点眼的,不怕你娘扒了你的皮么?”
陈之宁却全没在意,只为镜郎多看了一眼而暗暗高兴,面上却还强要装出一副淡然模样:“这有什么难的,偷偷的派了马车去便是,我们家别的不多,空院子还有几间,寻了人收拾了,就打发走,只留我们几个取乐,岂不清净?反正这段时日车马冷落,她们也无事可做……”
闻得外院的人声隐隐在望,镜郎停住了脚,对着陈之宁微微一笑:“说起来,我还忘了问你你与叶家的亲事,礼走到了哪一步?预备什么时候成亲?”
陈之宁不妨他问到此事,神色微僵,却又不能不答,强笑道:“已过了纳吉,正预备着要送聘礼呢,可惜……估摸着,要压到年后了。”
“是了,之前应当已吃过几次酒了罢?皇后牵线,天子赐婚,公府联姻,那场面想必十分盛大。”镜郎挽了挽鬓边落发,语气柔和,甚至笑弯了一双凤眼,“当时我不在京城,却送了礼物,不知荣家表弟有没有为我送到?你若有时间,回去寻来看看罢。”
陈之宁直觉一颗心往下坠,说不出的慌张:“镜郎……镜!”
“成婚之时,记得邀我喝一杯喜酒,也不算我亏本了。”
陈之宁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镜郎敛住斗篷,快步离去,融进了一片拥挤之中,再不回头。
建昌长公主府的车马还没出街巷,迎面又来了一队人,纵马疾驰,一阵风似的与他们擦肩而过,一群都是壮年汉子,衣着不同,但都在腰上胡乱缠了一条白色麻布,甘嬷嬷探出身去撩了一眼,低声对镜郎道:“是报丧的队伍。”
“……进了平国公府的别院。”
“不知道是他们家那位主子看来陈之宁的婚事,还有的延宕了。”
镜郎只淡淡叹了一口气,并未放在心上,将头靠在车壁上,慢慢思量起来。
数日后,天刚蒙蒙擦亮,镜郎就在藏身在陈之宁派出的马车中,前往禁宫。
先是装作换班的侍卫进入宫苑,接着在巡查时在他人遮掩下,溜到久无人去的旧屋换上宫女衣裳。又有个老眼昏花的中人在一侧小屋候着,为他梳妆。
还未到年下,宫女衣裙还是素净颜色,藕白色的衫,紫褐色的裙子,窄袖收腰,还好衣裳絮了木棉,颇为厚实,遮挡住他比起女孩儿来说平板许多的身材。双螺髻簪了一对蓝色绒花,容色清淡,只淡淡描摹了眉眼,就连胭脂也没妆点,脸上笼着一层浸过药水的面纱,只露着一双清凌凌的凤眼。
石灰,艾叶,烧酒,白醋,焚烧药物的烟雾缭绕,宫中的红墙碧瓦掩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犹如天宫一般。
镜郎在呛鼻雾气的遮掩下,闪身到了一队低头疾走的宫女最末。
行过长街,宫女们四散,纷纷转向东西六宫,镜郎捧着一个空食盒,目不斜视,跟着个女官拐向承明殿。
承明殿内一切如旧,温暖如春,到底顾着皇帝病中,气味并不如外面的宫室一般刺鼻。
只是不知为何,举目望去,一应陈设帐幔,好似蒙了一层淡淡的阴翳一般的灰气,镜郎用指头抹了一抹,发觉是艾叶焚烧后的绒灰,未曾被彻底清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