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默一愣,青竹就接过话去:“知道了,这菜肴最要新鲜,午后打发厨子做了新的,再打发人送去。”
“还有多少螃蟹?养上几日也无妨,便把人叫来一道吃,歇个半天一天的,难不成天还会塌下来?”镜郎随口一说,低头吃了一盏暖酒,这两人却不搭腔,安静的古怪,只有雨水不断击打檐瓦的脆响,他一挑眉,“这可奇了,好好地,你们这是让人锯了嘴去,都哑巴了?”
青竹自若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来,昨儿寒露打发人送了一套书来,我想起,还没给您看呢,要不,这就取来瞧瞧?”
“现吃着饭呢,看这些东西做什么?”镜郎眉头一挑,全没有就此放过青竹,“你拉扯王默做什么?大狗,大狗……”
谁料王默脖子一缩,摆明了心虚似的,头也不回往大雨里一扎,跑远了。
留下镜郎和青竹两人面面相觑。
青竹急忙低下头,镜郎哼了一声,他也不敢就走,赔着小心道:“……公子。”
镜郎想了一刻,就明白了过来:“林纾走了,寒露也回京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青竹先是不答话,等到镜郎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才低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公子也晓得,镇抚司的差使,我们怎么好过问呢?”
镜郎本没多想,见他颠三倒四,反而多添了怀疑,生气起来:“到底是‘没有什么大事’,还是你也没问过?林青竹,你连谎都扯不圆了?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青竹不紧不慢,解释道:“并不是扯谎。公子,你也知道,大公子一贯不太看得上我,这公差之事,我实在不敢多问。这一走,也有三五……”
“三五七日?前天你还拿了那糕饼来,说是林纾让人带的,你就浑忘了?”
“林纾困着我,你倒偏帮着他?连你也要骗我?”镜郎已是气得狠了,一腔子的怒火直往天灵盖上冲去,额角青筋突突跳着,脸容紫涨,牙关咬着,就连腮帮子也在抽搐,双眼充血涨的通红,像是要直直喷出火来,往日的从容早已失却,哪里还有半点贵家公子的气派,简直就如魔怔了般,拳头紧紧攥着,只剩余一分理智,没将手里的东西脱手砸出,“连你也要骗我!”
又急又气,又是灰心又是丧气,随手将勺子往桌上一丢,砸出个闷响,竟然不知不觉,流了满腮帮的热泪。
青竹哪儿忍见得他这般伤心神色,忙不迭就在他身边跪下了,心头千种滋味,像是让刀活活剐碎了一般,伸手就去扳他肩膀,镜郎执拗着不肯动,反手就扇了他一耳光,青竹躲也不躲,脸上硬生生受了这一记脆响,便再去搬动,硬是把镜郎搂进了怀里,拍着他肩膀,不住细碎落吻,吻去那满脸的泪痕。
“公子,娇娇……你打我,你打我吧,别哭了……你哭得,我、我心都要碎了。”
一时情急,连称呼都顾不上了,镜郎却也只顾着哭,根本没在意,胡乱搡了他几下,挣脱不开,恼火道:“我打你作甚么?你既都不听我的话了,你自去吧,爱做什么做什么!我管不着你!”
“什么管不着,公子怎么管不着我?我是公子房里的,不听公子的,又听哪个的去?”
“呸!不要脸!”
镜郎好歹气平了些,拽着青竹的袖子往脸上胡乱一擦,青竹叹了口气,摸出方靛青色的帕子,为他细细拭着泪痕,柔声解释:“大公子留了话,连同京城里咱们殿下也让人递了急信来,都是让你别急着回去……”
镜郎梗了一梗,抓住他的衣袖:“到底是谁病了?怎么会闹得连寒露都叫了回去!……是舅舅?还是阿娘?”
“……不是陛下,是,是七殿下。”
镜郎脸上登时空白了一瞬。
青竹觑着他的神色,小声道:“这疫病,就是叫七殿下他们这批人,从南边带回去的,七殿下想来是染上一阵子了,据说才到长安就不大好,却也强撑着,并未怎么管,再加上军中人四散回家,一时之间发散出去,宫里完全没防备,哪里来得及!”
他顿了顿,继续道:“大公子这般吩咐,我也想着,你从来就体弱,到了秋冬,无事尚且还要不舒服,闹一场,何况是疫病这么厉害!等到一两个月后,天寒地冻的,咱们再慢慢地回去过年,避开这一出,岂不便宜?”
镜郎推开他的手,光着脚踩在地上,就去寻自己的鞋:“清明是不是还在城里,你这就去,不,我这就去让他给我寻艘快船来,这就回京去……”
“这病是会死人的!”青竹急切道,“几天前的消息,京城里已经开始一户一户的……往外抬死人了,就连宫里也!你这身子,若有万一,娇娇,你听话些……”
“若是七哥死了呢?阿娘,舅舅,还有林纾,他们都在京城里,若是他们死了呢!我在这里,我连见他们最后一面都做不到!”
“我若死了,你也不想见我最后一面?”
青竹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一时失态,竟吼了镜郎:“别说这样话!”话已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只得妥协地叹了口气,“……知道了,公子,我这就去寻人去,一切齐备,就上船回去。”
第九十四章
镜郎要走,自然还有一番准备要做。
收拾行装,打点一路行走坐卧,采买当地风物手信,又是在满城寥落之中,动静更闹得大了,除了清明令属下前来听令,个园里又加派了不少人手来帮忙,只是广平未曾亲来,姜令望处也没有反应,镜郎也乐得不去见他们。到了出行这一日,夫妻俩也未曾亲自前来,倒是送了不少箱笼,领头的两个,却也熟悉。一个是当时接镜郎下船的中年女官,还有一个便是广平身边的琉璃。
中年女官与琉璃打扮已非往日那般只求稳妥得体,堆金着玉,十分光鲜,连着脸上全是笑,能把阴沉沉要滴下水的天空都映亮半边,说话的嗓音也亮了许多。
“这儿是富春茶社里的点心果子,听说公子吃了觉着好,我们娘娘特意打发了人,要了几炉子,公子带着路上吃……”
“上好的龙井、碧螺春,还有岩茶,若是建昌殿下吃的好,千万来信来讨要……”
“几篓子螃蟹,还有些腌鱼、醉蟹,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一点儿风物心意……”
“公子这一路北上,怕是天冷了,还有些皮草、斗篷,不如北边的强,只是这海外来的洋缎有些意思,公子穿着玩儿,拿去赏人也是好的。”
一唱一和,说不几句话,就迫不及待地开了腔,说着个园里的春情荡漾,柔情蜜意。
“我们娘娘与驸马爷,蜜里调油,好得像是一个人似的,一时一刻都分不开。”
“娘娘身子大好了,十分健旺,驸马也是,这么忙了,还每日都往娘娘屋子里去……”
“可不是说娘娘福气好,咱们个园里地气也健旺了,三年多前娘娘种的那垂丝海棠,一直都只有叶子不开花,谁晓得就这段时日,这么大的雨,反而开的娇艳极了。”
接着两人对视一笑,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还是那女官颇有几分得意,忍不住揭了盅:“如今娘娘有了身孕,刚一个月多一点儿,不稳当,并不敢轻易挪动,不然是要亲自来送公子的。”
“我们驸马爷呢,为了娘娘好容易有了身子,但凡有点时辰,就往寺观庙宇里跑,为娘娘求顺产,求平安,最好啊,是得个漂漂亮亮,白白胖胖的哥儿!殿下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后福无穷……”
镜郎心里正烦着呢,并不如何在意,只是敷衍过去,等到船扯开了帆,一路摇摇摆摆离了码头,才恍然觉得不对,问青竹:“姜令望不是被阉了吗?难不成,还有什么秘法偏方,还能让那东西长出来?”
青竹好笑,为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自然不可能,若是有这样的好事,还轮得到姜令望受用?”
“那八姨母还能有身孕,看琉璃那样子,怕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镜郎说着,自己便失笑,摇了摇头,“算了,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自己求来的日子,就让她且多高兴几天罢”
青竹捏了捏他的掌心,就要他回舱房里去:“风大的很,手这么凉,可别在这儿杵着了,气味也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我看你早上没吃什么,去开了那匣子,看有没有蟹粉酥,那个好吃,把大黑叫来,一道尝尝。”
如此也就略过不提,只当是不知道其中关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