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宁平侯和我的嫡长子,你就该在府中,让林诚教养,林家的祖产,爵位,都是你的!”贺飞瑶冷笑一声,语气傲慢,露出说一不二的,与镜郎如出一辙的蛮横,“区区一个郡侯爵位,我不放在心上,不过,该是你的,就该是你的,你可以不要,但别人没资格拿走。”
林纾唇边翘了翘,露出一丝微妙的苦笑,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沉默地等待着母亲的审判。
但属于的母亲温柔的手,却放在他的发顶,像照顾小孩儿似的,轻轻地拍了拍。
“……但事到如今,我后悔了,是我一心放在娇娇身上,林诚那个杀千刀的,脸硬心酸,怎么把我的纾儿教成这么个……这么个傻子。”
林纾浑身僵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然抬起头,对上贺飞瑶的眼。
母亲的眼中噙满泪水,但竟然是在笑着的。
“大郎,阿娘的好大儿啊!你说你是不是傻?”贺飞瑶轻声道,“娇娇什么性子你会不知道?吃软不吃硬。你非要和他硬着来!怎么,你说你每天一张死人脸,连个人话都不会说,娇娇图你什么啊?图你脾气坏,图你会打人?”
“你这副样子,娇娇这么不愿意,你怎么照顾好他?你让娘怎么信你?娘都把娇娇惯坏了,难不成,还要他来照顾你吗?”
在林纾难以置信的瞪视和颤抖中,贺飞瑶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眨落一滴泪水:“……纾儿,我是阿纪的亲娘,难道就不是你的亲娘了?”
林纾张了张口,磕磕绊绊地,一时竟然咬住了自己的舌头,笨拙道:“……母亲……这是,这是兄弟乱伦,我和林纪是、是亲……”
“混小子,你和娇娇是不是亲的,我还不知道?”贺飞瑶笑着白了他一眼,眼泪越落越多,“我这一生,饱尝求而不得,咫尺天涯的滋味。我儿,我宁愿你受天下人质问唾骂,悖逆纲常伦理,也不想要你再吃一次这苦头。”
林纾沉默须臾,说了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是二叔吗?”
贺飞瑶略略一僵,过了须臾,轻轻点了点头。
林纾抽出棉帕,跪直了身,为贺飞瑶拭去腮边的泪水,轻声道:“母亲,你知道二叔除了经史诗书之外,最擅长什么吗?”
“那书呆子,不就最会画两笔画么?”
“嗯,他最擅长工笔。书房中,芍药花丛中的宫装女子画像足有数百卷之多,可画中人或站或坐或卧,或拈花或扑蝶或执扇,却从来只有背影。”
贺飞瑶轻轻叹了一口气,保养得宜的脸上泛上了近乎沧桑的疲惫与厌倦,轻声问:“你也没见过她的正面,怎么晓得,入画的是我呢?”
“那画中女子发间有一枚花簪。”
“母亲的首饰多如繁星,几乎无有重复,就算是爱物,也少戴过三次以上,只是……”林纾略顿了顿,语气平淡,却不敢再看长公主双眼,“儿还记得,您有一支芍药花簪,金丝密织,满镶红宝,在……在林纪出生前,戴了多次。”
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一般道:“公主府里的小佛堂,牌位上写着乙未年九月初十,那是您失去林绾的日子。”
“可是您与我父……与宁平侯,却是在次年丙申年十月成的亲。”
“你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知…”
贺飞瑶竭力想扯出一丝笑容,想开口说话,声音到了唇边,却成了一丝沙哑的抽噎。
她滑落在地,不顾仪态地失声痛哭,林纾靠在她的身侧,犹豫再三,伸手双手,环抱住了她的肩膀。
第六十九章 剧情,在船上
大运河水面宽绰,船队浩荡。
除了三艘于泉州港为官员出行特意制造,如水上驿站一般的站船之外,还有用于普通的一层行船、用于采买补给的乌篷小船,以及依附之后随行的商人船队,秋日水高,行船多往北去,唯有这只船队一路南下,虽没有打着侯府或长公主府的招牌,依然惹眼招摇。
位于船队正中的两层站船,就为镜郎居住,第一层堆叠着箱笼,安置厨房,几个做杂役的沉默妇人,以及长公主派来的两个侍卫。他一人与王默、青竹便占了整个二层,卧室与他平日里的居所无甚差别,只是一应用具都以磁石吸附在桌面上,连同净房、书房,观景所用的露台,应有尽有,俨然又一个水上别院。
京杭大运河在本朝疏浚多次,水上交通航运便利,到了关口或狭窄处,也不必排队等候,由纤夫优先拉拽通过,几乎无有拖延,每日走完预定路程,抵达码头都可补给蔬果清水,又随时能采买当地风物名点,长公主送来的京城名厨之外,前往江南赴任的官员身边也随有好厨司,一路随时捕捞河鲜,妙手易牙,烹调得十分精心可口。
河上早晚凉风习习,一路往南而去,山水秀丽壮美。
若是能不晕船,这一路游山玩水,当是惬意到了十分。
八水绕长安,京都本不缺水,每年镜郎也都有份儿随着长公主或皇帝,在御湖或行宫乘船游玩,到了端午时节,除了观龙舟赛之外,兴致来了,也会上船亲自划拉几下。仔细论起来,没坐过船的也就只有王默了,从小在城中坊里长大,哪儿有机会上船?与水最亲近的,不过是夏秋在护城河里洑水,算不上是个旱鸭子。可他却是精神奕奕,最初两天走路有些踉跄,之后便如履平地,还同两个侍卫混得熟识,跟着学了点粗浅功夫,每天早上起来,跟着他们打过一套拳,才上了二层去服侍镜郎。
晕船的却是镜郎。
船行了七八日,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庖厨准备好的鱼虾菜肴,大多便宜了青竹与王默,他虽然嘴馋,却也实在吃不下去,若不是青竹准备了许多药材,又当机立断请了船队中的大夫来看,作好作歹哄着喂着,令镜郎好歹每日吃了些白粥,喝了药。
他病中更加粘人,脾气暴躁,将青竹支使得团团转,醒来时发现身边无人,也要生气,稍有不合心意,什么水太烫了,梨膏糖太甜腻了,喝了药、觉得酸杏干却不合口味,都要发好大一通脾气,发了脾气折腾别人不算完,只怕又闹得自己要吐。
青竹哄他哄得惯了,一时也觉得棘手,也便把端茶倒水熬药之类的杂事儿全交代给了王默。两人这般专心伺候,挨了不少骂,镜郎也渐渐见了好,呕吐止住了,这几天只是眩晕而已。
窗边门边落了两层细密纱帘,晨曦时分,粗使杂役捧着铜盆上来交给王默,王默点燃了艾草薄荷,里里外外熏过几遍,驱赶细小的蚊虫,青竹正要开窗通风,也被烟气呛得咳了两声,低声道:“待会儿公子闻到,又要吐了。”
王默闷声道:“昨儿晚上细小的虫子爬进来,嘤嘤嗡嗡个没完,若不反反复复熏过,又要闹得公子睡不安稳。”
青竹看了一眼压在船头的乌云,轻声道:“今天怕有大雨,换了正德香来熏,里面有梅花龙脑与沉香,正好去去水汽再把那串香珠取出来,让公子戴着。”
王默也不在意被当成属下似的被青竹呼来喝去,转身便去隔壁舱房取香料,青竹看着他高大背影,嘴角一动,扯出个冷漠笑意。
屋内传来轻轻的一声动静,青竹忙推了门进去:“公子怎么起来了…还不穿鞋袜!…头还疼么?”
镜郎唇色仍然有些苍白,披头散发,一身寝衣,衣带也不系,随意敞着衣襟,现出光洁白腻的胸口,光着脚站在屋中伸懒腰,见青竹满脸嗔怪,自知理亏,几步蹿上了床榻,先发制人:“别再给我喝白粥了,喝得我胃疼。”
“那今儿早上喝青菜粥,中午就吃鱼面,晚上尝一尝他们的虾仁馄饨。”青竹深谙顺毛摸之技巧,在床边坐下,“只是午后点心不能吃冰,只怕伤了胃,又要吐了。”
镜郎好气又好笑,一脚踹在青竹腿上:“你从哪儿学来的,老气横秋,闲着没事,还管起公子来了。”
青竹只是笑,握住他赤裸的脚踝放在膝头,他一双脚细窄漂亮,犹如白玉雕琢,这段时日来几乎不沾地,柔软干净。青竹缓慢摸过弓起的脚背,不等镜郎瞪他,便做出一副正经样子,力道精准地揉捏起足底穴位,镜郎嘶嘶地抽了口气,接着哎哟哎哟,夸张地叫唤起来。
“疼……疼!哎哟,疼…嗯…别,别捏了!”
他扭来扭去的,好似一尾鱼,青竹好笑地松了手,镜郎便钻进了帐子深处,拖着被子一裹,顺带又踹了青竹一脚。
青竹松手,倒不是真让他挣扎出去,只是怕他这么哀哀地连喘带叫的,要让自己硬涨起来,不好收场。
王默端着托盘,在外敲了敲门,说:“有人乘小船来,要见公子。”
青竹扬声问:“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