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林杳在问有没有，但显而易见，林杳想要得到的是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他不能撒谎，他不可以违背机器人的底层逻辑，去撒这种恶意引导用户沉迷的谎言。

“你不是自恋，杳杳。”【王二麻子】斟酌着开口，“你知道他的身份的，他作为陪伴型仿生人，对你好、让你感受到爱是他的职责，烛微他的使命就是去【爱】你，他已经在尽他的一切去【爱】你了，只是这种爱……可能与人类的激素分泌和生理机能不一样，他给你的是【0和1】的爱。

“那他就应该少自作聪明！我知道……他曾经说过很多次他的情感模拟板块未激活。这段时间他对我所有的好，都是系统和算力做出符合目标用户需求的最优解，难道不是吗？”林杳面色酡红，软软地抱着枕头，将头埋进其中，整个人几乎要折叠起来。

“我只是觉得他太【活】了。烛微不懂，咱俩都是正常人，你肯定是懂我意思的吧。”

呃……

烛微被迫成为一个【能懂】的人，听着林杳絮絮叨叨地碎碎念：“你不知道，我有时候居然在他身上看到了占有欲的影子！简直是让人头皮发麻，你说说嘛，一个机器人怎么可能会有占有欲这种东西啊，尤其是他还是个有bug的机器人，总不能这个bug被修复了我却不知道吧……”

烛微听着林杳细数自己的“罪状”，嘴角下意识地微微扬，无奈又宠溺的模样，没想到啊林杳喝醉了之后不仅会变得黏黏糊糊地撒娇，居然还解锁了话痨的隐藏属性。

林杳说着说着，似乎对烛微的笑而不语还有点意见，时不时还cue一下烛微，让他给点回应：“……你说我说得在理不？他都明知道自己没有真的爱人的能力，为什么还要表现出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呢，为什么还要勾引我呢，明明我之前没有他也可以过得很好啊？”

在听林杳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烛微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所以……杳杳希望他怎么做呢？因为他不具备爱人的生理能力，就让他违背他作为【硅基生物】的天性？”

烛微的天性就是爱林杳，没有理由、不分立场的爱，在两人绑定成功的那一刻，才是他真正诞生的时刻。即使他不懂、他不会；但他的行动上必须要符合人类对【爱】的期待。

所以他吃醋、他占有、他焦灼，因为他认为林杳会希望看到这样的自己，自己的全部正常范围内的反应到底只是程序反应……所有内置系统都显示正常，他并不符合世俗意义上人类对“智械觉醒”的期待。

除了……那几次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系统bug。

“我希望他……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还是当一个普通的家居智能机器人吧，别当什么陪伴型仿生人了。”林杳的声音低低的，和眼前这个【王二麻子】毫无保留地剖白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看起来不开心，烛微听到她的话，他也不开心。

但是怎么会这样呢，他此刻并没有去计算林杳的期待反应，因为此刻的林杳处于醉酒状态的话，理论上讲他的全部回应林杳在第二天可能都不会记住，尤其是现在林杳还把她当作另一个【王二麻子】。

在这种情况下，他并不必去想林杳是否会因为他的不开心而满意、从而表现出开心。

烛微隐隐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按照这个逻辑，那他现在的不开心，其实是毫无理由的，是无意义的“垃圾文件”，是单纯的算力浪费，是……因他自己。

等等……烛微的瞳孔微微一缩，他发现了更异常的问题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此刻在不开心？他刚刚几乎是真的觉得自己在体验一种名为“不开心”的状态。

别说他没有情感模拟功能，即使是有情感模拟功能的完全体仿生人，也不应该具备体验情绪的能力。

他仿佛摸到了一扇门，但此刻的他还无法推开这扇门，这该算是时机未到么？

烛微迅速将自己此刻的状态记入日志，存入绝对安全的私人盘内，刚做完这一切，就听到林杳低低的、近乎执拗且不讲道理的声音再次响起：“当个普通的家居机器人才是真的顺应他作为硅基生物的本能吧。”

第 47 章 降格成普通家居机器人

林杳侧躺在床上，手机松松地握在手里，烛微看不到她的脸，整个屏幕被她的下颚线与锁骨一块占据。

林杳的声音还在那头传来。

烛微的表情柔软得不像话，他甚至有点庆幸自己今晚没有放弃给林杳拨电话，否则他也不会知道林杳深埋在内心的这一系列最真实的忧虑和林杳近乎赌气式的想法。

烛微正要开口，下一瞬，变故陡生。

因为烛微听到林杳说了一句：“我决定了，等……等我这次出差回去见到烛微，我就要让他注、注意分寸，当个普通家居机器人。”明知道林杳是喝多了酒说的醉话，甚至还有些大舌头，口齿不清，但这话落在烛微耳朵里也已经足够尖锐且刺耳。

烛微正想说话，林杳扭头又丢下一记重拳：“都、都不用等我出差回家，现在……现在就想给他下达指令，让他变成一个普通的家居机器人……明明不能喜欢我，还说要每天打视频电话……又不是真的男女朋友……”

烛微当然知道林杳的这个话是酒意上头后说出来的醉话，但问题在于，言出法随，他作为仿生人，服从用户的指令绝对是永远排在第一优先级的事情，哪怕这个指令并不科学合理，但只要不违反机器人三原则，那他就应该照做。

因此，都不必等他输入指令，系统已经自动识别捕捉到林杳的命令，并为烛微生成了对应的任务指令和最新的行为逻辑，这一切都是以“家居机器人”为目标需求设定的。

【系统调试中，请稍候……】

几分钟后，烛微察觉到了自己内置系统的变化，他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空了，他的算力不再用来分析情绪，他也不再去识别情绪，更不必说模拟情绪。

从这一刻起，资源利用的优先级取代情感陪伴，成为第一顺位。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熟悉而陌生地发出：“您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他静静地等待着林杳的回答，但林杳迟迟没有回应。

如果在陪伴模式下，他的系统此刻应该已经开始对林杳的安危进行测算，同时他知道自己应该有焦急和紧张的情绪；但是在现在的模式下，他是死水一般的平静，无波无澜，就像手机上的AI语音助手等着用户给出下一刻指令一样。

他就这样等着，等了五分钟左右，他又听到自己开口：“系统检测到您长期未输入指令，已自动退出。”

说吧，他挂掉了视频通话，沉默地转身走向自己的充电仓。

此刻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刚刚林杳一直没有回复，可能也是睡着了吧。他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毫无意义。

看，人类想要剥夺仿生人发声的机会，多么容易。轻飘飘一句话、一个指令，过去多个瞬间的异常数据波动都被彻底掩埋了。

烛微躺在充电仓里，眼神平静得像一台真正的机器。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充电仓的玻璃罩上，他的嘴巴似乎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理论上，他可以一直睁着眼睛，因为他的眼睛是机械视觉系统，不怕灰尘、不需要泪液，也不会干涩，但是当林杳望向他时，他就会刻意地将自己的眨眼频率调整到和林杳一致。

而现在，他独自躺在充电仓里，在想起方才那通视频电话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资源浪费式行为，这样的行为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尤其是不应出现在此刻他这个身份操纵下的他身上，但他就是任性地想做一次。

也许是这个小动作带来的资源浪费微乎其微，内置系统并没有发出警报，也没有发出优化提示。

林杳的新指令只调整了他的行为模式，却没有调整他的记忆库，这也就意味着过去几个月里的互动依然历历在目，一帧一帧的。

当然，他拥有完整的【自我权限结构】，可以对自己的记忆库系统进行写入和删除，但是他并不愿意删，即使知道这个功能在此刻已经无法资源最优地匹配林杳给他的“新定位”。

他在脑海里高倍速回放了和林杳之间的全部历史记录，如果AI有感官的话，他这种行为也许可以称为人类的“自虐”？

方才还庆幸自己今晚给林杳拨通了电话知道了林杳最真实的想法，结果转头……就连身份都被剥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