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这两年公司发展越来越好，也陆陆续续进了不少新人，眼下公司领导打算由我们自己建一栋员工宿舍，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林杳听了没有吭声，大脑迅速开始运转。

这两日她听同事闲聊的时候提到过，很快田建的任期就要到了，据说公司将他从管理岗调到了高级技术岗位，工资薪酬待遇不变，但是不再有行政权力。

当时听完林杳心中大喜，熬了两年可算是能够见到希望的曙光了。她入职时就有不少老同事用似有似无、暗含同情的眼神看着她，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入职后不到两周，就因为一篇纪要，被田建喊到工位边上骂了个狗血淋头，从早上九点上班开始“罚站”挨骂一直骂到中午十一点半下班时，等他终于皱着眉头挥挥手让她离开时，她感觉自己的腿都僵得走路打颤。

但偏偏，她除了忍气吞声，毫无办法。

第 33 章 田建其人

俗话说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而田建就是那个有能力的坏人。

田建脾气暴躁，用部门里老同事们的话说，开个两小时的会他能够将整个会议室内除了领导以外的其他人统统骂一遍，主打一个无差别攻击、平等厌蠢所有人。

但人性就是这样贱，越是看起来不好惹的人，人们就越不会惹。即使绝大多数人都看他不顺眼极了，也没有人真的敢跟他正面硬刚过。

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偏偏能把上头的领导哄得服服帖帖。

不说谄媚和拍马屁的功夫一绝，单凭他在工程建设领域的真本事，也已经让总经理部的领导对他格外放心，因此虽然他这么多年只是个基层管理干部，但在公司的地位却坚不可破。

能够让公司90%以上的人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这怎么能不算是一种成功呢？

但是也许人真的是要多积点阴德吧，最近田建科长的岗位任期将满，部门副经理的岗位仍在空缺，田建又在去年刚签了一个和国内某知名电站的EPC总包合同，合同金额高达百亿。因此几乎所有人，包括田建自己都以为这个岗位唾手可得。

上面有人脉，自己有业绩，两张王炸，还怕打不好这样一手牌？

然而，非常欧亨利的是，当大家都以为没有意外的时候往往意外就要发生了。

原本关于他聘任部门副经理的流程都已经进入公示期，万万没想到居然被某位不知名的勇士举报了。举报理由是：群众基础太差。

于是公司人资就不得不对他开展民意测评调查，包括林杳都被请去简单做了个访谈。

林杳觉得自己对田建的评价都已足够客观公正，万万没想到人资的访谈员笑着来了一句：“你的评价已经是到目前为止，这么多人里给出的最正面的了。”

一般来讲，民意测评只是一个流程性的环节，但讽刺的是，就是这个流程性的环节，即将成为把田建拉下马的最后一只手。

也正是如此，林杳前段时间才不断听到有人说田建本次竞聘几乎即将宣告失败，而一旦转成高级技术岗后，几乎再没有机会重新回到管理岗的序列。

这对林杳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后续新科长上任后，等她完成手头这两个项目，就可以彻底从田建的手下解脱出来，不必再忍受那种无休止的PUA。之前但凡是跟着田建干项目的，没有一个人熬过了两年，全都没干多久就跑路了。

而林杳因为刚毕业，要人脉没人脉，要资源没资源，甚至连谈能力都显得还不够格，被迫忍耐下来，反倒成为田建使唤得最趁手的那把刀。

眼见着手头的两个项目即将收尾，林杳可不想刚出虎穴，再入狼窝。

因此，林杳思索了一番，犹豫着准备婉拒：“主任，您说的这个似乎更偏实体工程项目了吧，这方面的知识我可能还比较欠缺，工程类的招标采购项目我都还没有做过……”

林杳话音未落，田建就眯着眼睛打断：“害，那都不成问题，不会的才要学嘛。而且你怕啥，不是还有我呢，我带着你做嘛，不用担心！”

林杳内心OS：就是你带着我做我才怕啊……

林杳的脑子飞速运转，开始想究竟还有什么理由既可以让她拒绝田建递过来的橄榄枝，又可以不撕破脸的，因为按照田建的性格，但凡她要是直白地表现出她不想跟着他干项目了，估计马上就会去经理耳边蛐蛐她。

林杳正想着，田建见林杳犹犹豫豫，又逮着机会继续猛烈进攻：“你刚来的时候我就教你，你在这干活要挑三种活干，首先要考虑的是干领导关注的活；其次是干能出彩的活；最后才是干能力范围内的活。”

“而现在这个自管项目就是整个公司上下最关注的活，是民生项目，关系到公司每个人的切身利益，领导肯定会盯紧的，这样你在领导面前露脸的机会也多。”

林杳听着田建循循善诱的样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但是主任，我手头目前几个项目都在面临收尾，应该没有时间再参与您这个项目了；并且既然这个项目时间紧、任务重，短时间内想来也没有足够的机会留给我慢慢去学。要不这个机会您还是留给其他人吧。”

“我们部门其他人没一个行的，别看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工作十几二十年了，比起你来差远了！”田建大手一挥，满脸写着不屑和鄙夷，“你是我们部门这么多人里，能力水平我唯一一个看得上的，整个公司我能看得上的都屈指可数。”

呵呵，多么熟悉的PUA套路，要不是之前每天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林杳几乎要感动地相信了呢。

林杳几乎可以总结出田建惯用的PUA方式：先贬低你，不由分说地贬低甚至借题发挥、吹毛求疵式羞辱；再贬低其他人，将其他相关人都贬低得一无是处，并同时对你大力夸奖，说一些“你比他们强多了”的甜枣；紧接着开始吹嘘自己的水平，说自己的能力有多高，开始吹牛；最后再来一张“只要你跟着我干，就……”的美味大饼。

这一套下来，刚入职没多久的林杳被PUA得几乎要感恩戴德、情绪抑郁，直到某天突然觉醒，才开始有意识地抵抗来自田建的PUA。

这恐怕也是为什么她能够成为全部门十几年下来，唯一一个在他手上干了两年活的人吧，曾经甚至有不少人受不了这样的精神打压，入职不到半年就主动离职。

最后换来的却是他的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抗压能力真差。”

“怎么样，杳杳？你要是同意的话，我现在就去跟经理说。”林杳抬头，看到田建那双满含期待的、浑浊的眼睛此刻正牢牢地盯着她，看着并不像是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

第 34章 部门经理

“林杳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活该被PUA，直接拒绝的话显得那样难说出口，到底还是太体面了。

思来想去，林杳缓缓开口：“主任，谢谢您一直这么看得起我，也很感激您愿意带我。但正因为您比我有经验，您一定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和边界。我现在就是想静下来把手上这些项目做一个收口，再根据后续部门工作安排接手领导安排的其他工作。”

“并且我这段时间状态比较复杂，确实特别希望能把手上的几个收尾项目做好之后，给自己一个沉淀的空档，理一理后面的职业节奏。

“因此这个新项目我恐怕真的无法答应您，希望您不会介意，并且按照您的本事，我相信您不论带着谁干都能把这件工作漂亮地完成，给公司领导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

林杳的这番话可以算是滴水不漏，她说完之后，看田建的脸色沉了沉，本以为他会发作，没想到田建反而笑了。

“我就知道你有着远超你这个年纪的成熟。我很看好你，是真心实意地在把你当作接班人来培养。不是我自吹自擂，你跟着别人干项目可能干个一两年就荒废了，我只是舍不得看你这么好的苗子没有培养起来。”

一边说着，田建拍了拍林杳的肩，整得林杳本能地后躲，硬生生忍住才让自己的眉头没有皱起来。

田建似乎丝毫没有看到林杳的排斥，依旧笑眯眯地开口：“不着急，这几天你好好想一想吧，反正你什么时候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跟我说就可以。你这么年轻，这个年纪不是畏难的时候，多学学不是坏事。”

“好的主任。”

呵呵，不用想，根本不用想，改变不了一点。

林杳回家后，更是把这件事吐槽给烛微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