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齐婴点了点头,“这是上贡之物,颇为珍贵,我以为你会喜欢才同陛下讨的。没想到你不大喜欢,那还是还回去为宜,听说六公主也想要,不如……”
沈西泠其实本来就喜欢猫儿,自然舍不得送走雪团儿,但心中一时还有些动摇,并未决意要留下它来养,可一听齐婴提起萧子榆,她便觉得心中一口气儿不大顺,一时冲动,便说:“这、这要都要了,还回去多不好?要……要实在是这样,我留着养其实也行的……”
她说得别别扭扭的,可心中的不舍和欢喜齐婴又怎会看不出来?他无声地笑了笑,眼中依稀流露出疼爱之色,也不拆穿她的嘴硬,只顺着她说:“嗯,那你养着吧。”
猫儿是要顺毛摸的。
他说完便把雪团儿抱起来,试图让沈西泠抱着,结果雪团儿却开始闹,蹬着小短腿一直黏着齐婴,沈西泠一看来了气,心想它今夜之前明明还是最喜欢她的,怎么才在齐婴膝上待了一会儿就转了性,一时颇有些吃味儿,盯着雪团儿撇了撇嘴,骂了它一句:“小东西,真没良心。”
小姑娘语气半真半假,但好像真有些吃味儿,齐婴被她逗得失笑,随后看着她一语双关地跟了一句,说:“嗯,是挺没良心的。”
沈西泠没吃准他这话的意思,却能听出他话里有话,她正琢磨着,雪团儿却学乖了,大抵是看出了自己往后的主人还是沈西泠,便乖巧地又往她怀里钻。
沈西泠不计前嫌又抱住了它,小家伙便在她怀里拱来拱去,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将她逗笑了,神情依稀染上些许欢快之色。
她偷偷看了齐婴一眼,方才他那句一语双关让她有些憋气,此时想了想,便也回了他一句双关。
她说:“我会好好养雪团儿的。而且既然已经养它了,就会好好养一辈子,决不会轻易就丢掉它。”
齐婴那样聪明,自然也听出她话里有话,闻言挑了挑眉。
他不知道小姑娘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兴许是心里又生了些许不安,她一贯如此谨小慎微。他往日素来是没什么耐心哄别人的,可沈西泠偏偏有这个本事让他屡屡破例,此时听她这半是暗示半是别扭的言语,他也丝毫不生气,反觉得她惹人怜爱,闻言仍好脾气地笑笑,甚至还配合地点了点头,又回了她一句双关,说:“本应如此,要么就不管,要么,就管到底。”
他说这话时神情郑重,毫无玩笑之态,于是便显得像句承诺。
沈西泠抱着雪团儿抬头看着他,耳中一时是他的这句话,一时又是花会那天他同那位公主说的话,于是心中颇感迷乱,不知该信什么才好,但此时望着他,以及他身后的满塘风荷,心底又乍然生出些许安宁的意思,自花会之后两月之久,她头一回再生出这种感受。
齐婴看着沈西泠,明明白白地看出她眼中神采的变化,依稀仍有惶惑之色,但往日看着他的那种眼神又渐渐回来了。
小小的娇气,小小的依恋。
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眼中浮现起了一层笑意,他只是看着她,问:“近来有些想吃你做的蛋羹,或许明早,你方便么?”
他们许久不曾一起用过早膳了,自打闹别扭开始便一直没再有过。
沈西泠那样敏感的性情,自然能听出他这话的意思:他是在问,他们之间能不能和好。
和好是小孩子的理解,齐婴的想法自然不会这么孩子气,他其实更关心的是她能不能放下心结、重新高兴起来,他不想看她一直那样欲言又止。不过其实沈西泠理解得也大差不差,他的确也想问,他们能不能和好如初。
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答,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雪团儿,又看了看另一只手上拿的小匣子,心中还盘桓着他方才说的那句类似诺言的话。
或许是这夜的望园格外幽静,或许是这夜的风荷格外清雅,或许是这夜的月色格外明润,也或许是这夜坐在她身旁的男子格外的温柔。
沈西泠觉得那颗不安了近两月的心又恢复了些许平静。
她悄悄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心中有些释然。
明日或仍有诸多波折,她对他的那些爱意或许也终有一日不得不消散。她不知道她何时就要面对与这个男子的分别,可在那一天真的到来之前,她仍可待在他身边当作岁月静好。她要静心学习好好长大,并悄悄地怀抱这样隐秘的心事,偷偷地、偷偷地喜欢他。
直到她不得不停止的那个刹那。
79. 岁月(1) 二十四岁的齐敬臣,同三年……
岁月如梭, 眨眼便是匆匆三年过去,时至庆华十六年秋。
九月古称桑落,此月初七是齐二公子的生辰。
这位公子齐家嫡脉出身,向来身份尊贵, 而自去年枢密院正使张衡张大人调职以后, 他便接替张衡坐了正职, 如今官居正二品,乃大梁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二品大员。
而这一年, 他不过才二十四岁。
小齐大人虽年纪轻轻便手握大权,大梁官场中人却无一有所非议, 只因过去这三年南北多有战乱, 而自齐婴执掌枢密院后, 大梁便罕有败绩,交战虽互有胜负, 却也再未有过多年前被人连下数郡的惨状。世人于是皆称小齐大人谋定而后动, 有决胜千里之能,自为之赞叹, 无有不服。
当朝枢相要过生辰,朝廷百官自然要争相道贺,纵然齐家不想大操大办,还是拗不过百官的盛意,不得不开了本家府门广宴众宾,于九月初七夜, 为齐婴的生辰办了一场宴席。
办宴席这样的事情, 论理自然是要由尧氏操持,不过说起来这位齐家主母的性情也实在颇有些惫懒,对主持中馈一事的热情向来不高, 如今年岁渐大,便更有意抬举了大儿媳,日后慢慢将这掌家之权交给韩若晖,于是这回的宴席便是两人一同操持的,且以韩若晖为主。
韩若晖头回办这样的差事,一时自然难免手忙脚乱。
这事儿其实很不好办,毕竟要巴结讨好齐婴的官员委实太多,可本家统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并非人人都能登门,她请哪个、不请哪个,这便有了讲究,建康城的勋爵官宦何止数百,她这一个个一家家盘下来,自然难免要熬好几个大夜。
这夜韩若晖又在熬,一边伏案清点着递出去请帖的数目,一边又在查看初七那天宴席的菜色,真是分身乏术焦头烂额。
齐云本坐在床上看书,后来见夫人如此辛劳,实在有些不落忍,遂披衣起来试图帮忙。
他夫人却不领情,朝丈夫摆了摆手,头也不抬地说:“这些个名册我看了几日都理不清,你现在上手也来不及,罢了罢了,我自己看就是了。”
她打发完了丈夫,却见齐云还站在身旁不走,一扭头瞧见他心疼自己的神色,心中的烦躁便稍有些消退。她同齐云笑了笑,说:“那夫君帮我捏捏肩膀吧,打前儿开始就酸得紧。”
听夫人如此说,齐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当即站到韩若晖身后,轻柔地为她揉起肩颈来。
这倒是近日来夫妻二人难得的独处时光,韩若晖舒服得闭上了眼,又听丈夫在自己耳边说:“见你熬了好几天了,可是遇着了什么为难之处?”
韩若晖抿了抿嘴,摇了摇头,又带了些抱怨地说:“倒没什么为难的,只是来的人太多,有些麻烦罢了。”
顿了顿,她又随手翻了翻桌子上的名册,一边翻一边给齐云扫了两眼,口中有些意味不明地说:“敬臣这生辰宴排场如此之大,倒比你这个长兄风光得多了,想前段日子你过生辰之时,可没有这样的面子。”
齐云一听这话,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二弟如今是枢密院正使,正二品的官位,又是手握实权的,自然引得众人追捧。齐云其实也不差,今任尚书台左仆射,位仅次尚书令,亦是官二品。只是如今南北多有兵祸,乱世之中尚书台自然不及枢密院来得紧要,手中所握的权柄也不若齐婴那样实在,相较之下确实稍处下风。
他沉默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耳中又听韩若晖道:“位传嫡长,理之自然。前几年人人都说父亲有意将齐家家主的位置传给你,如今倒没人提起了,怕不是一个个都想去烧你弟弟的热灶。”
齐云替韩若晖揉肩的手顿了顿,口中道:“夫人是多虑了……”
他的语气也有些不笃定,似乎亦是犹疑,韩若晖抿了抿嘴,继续说:“今时不同往日,我知道你性子好,又素来照顾弟弟们,但若父亲真将位置给了敬臣,你就当真心中没有嫌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