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边的责编被点了名,没有选择只能回答,但这时候也不可能把锅全接下来,不然保证被骂:“我们的考虑是,这种程度的知识不算是常识,影视作品还是要考虑一个通俗性,‘大人’这种是民间约定俗成的称呼,就用了也无妨,读起来会更顺一些。”

实际上,陈子芝觉得他是现编的,因为语气支吾,眼神也比较闪烁。当然,这理由也勉强说得过去,有些作品虽然是古代题材,但台词全是现代白话的,那也是一种风格。这就看导演想要什么效果了,本来也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但要陈子芝说的话,称呼能改就改,又不费什么事,文本量不算太大,他耸耸肩没有说话,但这时候其实不说话也算是一种攻击,责编的语气有点委屈,但还是意料之中的让步了。

“如果要改应该也行吧?下午就能改出来吧,老师们?”

编剧组在围读会上一般比较死气沉沉,因为这纯粹就是折磨他们,就算是有名的大编剧,在《长安犯》这样的组里也非常弱势:“一定要改的话,当然也可以,但都要按这个精细程度来的话,要改的地方就很多了。”

兰.生.柠.檬.

陈子芝马上说:“那不改也行的,就是营销的时候少一个‘考据严谨’的方向,也没什么吧。不然吹了被打脸,风评被连累就不好,也就是这个而已。”

“这怎么行?”周鹄激动了,他其实也未必懂这些称谓上的讲究,但“考据严谨、制作精良”是周制片人毕生的追求,他常合作的导演没有在这上面粗枝大叶的,“改改改,该改还是要改,原来的历史顾问是哪位啊,老师来开会没有……”

无人回应,他顿了下,“我看要不再请一个历史顾问来审一遍文本吧?这才几个钱?比美术服装那些的顾问便宜太多了吧?没必要省,小郑,这个事你去办好了。”

大明星一句话,剧本又要跟着变,不过执行制片人就是干这些杂活的,郑执行的情绪很稳定:“好的。”

编剧组有人在翻白眼了,更多的人则是专心致志的放空,陈子芝埋头剧本,好像专心在读接下来的对白,在白纸的遮盖下,唇角快速且无声地扬了扬:

他是没有先审权,拿的是成稿,如果把原版剧本先给他看,且征询意见,就不会到跟读会再来横插这样的调整。其实这是他早想到的,毕竟刘导之前的作品几乎都是现代作,在历史考据上没有自己的班底,这方面出瑕疵也很正常。

很多时候,演员在剧组的话语权就是这样一步步的建立起来的,陈子芝不怕得罪内容组,剧组本就充满了冲突和博弈,编剧组又是最弱势的,被惹毛了,也只能毛茸茸地走开,一边抽泣一边改本子。

他要护住自己的戏,就得表现得强势且专业,才能获得周鹄的支持,组局的时候你好我好,这会儿剧组内已经悄然分成了两派。陈子芝放的这一招,要说精心准备不至于,但的确是围读之前就想好了的。

不过,他任性随意的形象深入人心,似乎谁也没把他的用心往深了去想,大家各自心烦各自的,陈子芝悄然窥视中,只有王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俩就坐隔壁,眼神一对,王岫伸出一根指头,在台面下冲他隐蔽地点了点。陈子芝小胜一局,心情正好,努起嘴左右抿着,如果不是众目睽睽,几乎要冲他摇头摆尾,炫耀这短暂的胜利这算不算是把岫帝你给压过去了?

那根长指收回去了,换作大拇指伸出来,冲他敷衍地晃了晃,王岫端详着陈子芝的表情,忽然轻声失笑,握着陈子芝的椅背,俯过身,他的影子几乎把陈子芝全覆盖了。湿润的气息吹着陈子芝的耳朵,简直让他有被舌尖舔过的错觉:“你是要和我比这个?”

怎么突然靠这么近!

其实,按说演员的肢体界限感的确要比一般人薄弱得多,尤其是在表演状态下,更是完全无我,但突然靠得这么近似乎也的确有些超过,陈子芝耳根子发热,心中大叫:死耳!死脸!不许红!

他捏着剧本的手关节泛白,浑身绷劲,也不知王岫看出来还是没看出来,他又笑了一下,语气更低了,懒洋洋的带了些玩笑:“方向错误了吧?

“还是说,你只在这个领域有信心?”

这个领域?什么领域?折腾剧组,让别人痛苦的搞事情领域?

陈子芝一怔,还没回过味来,一时都忘了脸红,王岫却又突然坐直了。

“让制片组先讨论他们的,我们来对一下人物吧。”

他的语气正经起来了,而且还似乎藏了一种不祥的暗示,那就是他对陈子芝的演绎有些不以为然。墙边组的人群简直应接不暇,瓜吃不过来,就是桌边组也有人被吸引了注意力,陈子芝更是立刻进入了物我两忘的超级赛亚人状态,迎接王岫的战书。

“看得出来,你很在意细节,但是刚对戏的时候,我们的情绪好像没有完全吻合不如说说你对‘崔大人’这个角色的理解吧”

他拉长声音,音调似乎藏了含蓄的讽刺,在“大人”和“细节”上都给了重音,在台词如此细节,演得、理解得又如何呢?但所有的挑衅又都隐藏在了和气的表情里,融合成独属于岫帝的【死阳怪气】。

王岫含笑给问句加了两个亲昵的音节作为结尾,几乎是从舌尖直接滚出来的,仿佛在叫捧在手心的小情人:“芝、芝?”

第22章 第22章 围读会很关键(2)

进展到围读会这一步,差不多可说剧本是已经定型了,没有多少改结构的余地,人物揣摩因此也才好提上日程。

影视这东西,流程虽然往往随意,但其实是最该严谨的,不到哪一步有些工作提前都干不了,就算要采风,也得人物彻底定下来才好针对性做准备不是?

陈子芝不算是极有野心的演员,不过他一生不弱于人,这一次要和王岫对戏,也不是没有压力。

虽然拿到剧本时间不长,但还是尽心写了几千字的角色解析,对《长安犯》的剧本,他评价也比较不错剧情表面上看不算太复杂,但也铺陈了一条暗线,人设层次感也十足,关键是和剧情结合得比较紧密,这种剧本,演员的发挥空间就比较大,票房至少也不会因为剧情而扑街。

大制作最忌把剧情编排得太烧脑,尤其是商业片,这样做等于是自绝于市场。因此,《长安犯》的剧本,在文本上表现得好像平铺直叙、乏善可陈,无非就是几百字就能说完的内容:被皇后重用的士族偏房子弟崔澄,来到西都长安,突然因为一桩尘封已久的杀人案,提审西都中郎将韦行。

审问开始之后,却不问杀人案,而是审查起了韦行的私人笔记很显然,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构陷,崔澄奉命而来,是要借这桩杀人案,把韦行除去,为的是韦行幕后的靠山,也就是他的族亲,身在宫中的太子妃韦氏。

只要是略有历史知识的观众,在这时候都能领会到,这个案件的背景是经过一定扭曲的武周时代,武则天虽然还只是皇后,但称帝野心初现,和太子、太子妃隐然站在了对立姿态上,杀人案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要谁死,谁就得死。

同时,文本中也点出了另一个背景,崔澄身为士族,却为庶族出身的皇后前后奔走,所以,虽然他身在台前,威风八面,但阶下囚韦行的气势其实并不弱于他,因为韦行代表的是关陇贵戚的强大力量。

作为京兆韦氏这个千年望族的一员,拥有士族支持的韦行,以及其背后的太子妃韦氏,乃至于士族更希望在皇帝过世后接任的太子,并非是崔澄可以随意诬陷摆弄的弱者,

但偏偏,崔澄临行之前接到了皇后的密令,必须要把此案死死地栽在韦行头上,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营造出他畏罪自杀的结果。此事成,崔澄飞黄腾达,此事不成,崔澄的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身为士族中的一员,却背弃了士族,成为皇后的鹰犬爪牙,同时,明知此案不是韦行所为,却还要违背良心,栽赃陷害,甚至时时陷入杀死韦行的冲动中。

崔澄这个角色可以深挖的地方很多,其实是很容易出彩的,甚至在陈子芝看来,说他是第一男主也未为不可。

虽然韦行才是串起过去、未来这两条线的关键人物,但他的形象大多数时候比较伟光正,王岫选择韦行而不是崔澄,不知是否有一定的偶像包袱。想想看,他的确也很少出演崔澄这样亦正亦邪的角色,留在电影中的形象一般都相当的正面。

“我认为,崔澄的性格底色是悲剧性的。”

陈子芝先声夺人,“他是一个背弃了士族的士族,一个背叛者,他的一言一行,于内在其实都有清醒的觉知,他知道这是错的,只是为了荣华富贵,他让自己去忽略这份忘记。

“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己涂上一层保护色,所以,他的嚣张跋扈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很蠢,而是一种伪装。一个人要是为了权势,经过深思熟虑,把自己的出身完全背叛,就算是用他的人也会觉得,哎,这个人挺可怕的,就像是一条毒蛇倒不如显出一种浅薄的蠢相来,这样才能让皇后更加放心。

“所以在这一幕,我认为崔澄的表现是应该浮夸一些的,王老师说和我的情绪对不上,是觉得我太夸张了吗?”

“对,我比较能感受得到你的夸张,但没有太感觉到夸张背后那种审慎和精明。当然现在是在对台词,到表演的时候说不定会更有效果,刘导怎么看?对崔澄这种双面性的强调。”

“这肯定是更丰满了角色,只需要多加一两个镜头,会很大程度上提升剧情的质感。”

刘导也来了兴致,“但这也要求韦行这个角色也要有相当的复杂性了,人物结构上要有个互文嘛,如果韦行只是单纯的君子,结构上就有点不对了。

“岫师,你刚才给到的那种情绪是不是有点太收了,确实对词的时候觉得不够和谐,有点对不上,还是你再收着一点,形成强烈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