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观则站在平头案的另一边,身姿挺立,静候训导。

魏相公没有刻意回头看他,边找书,时不时翻开?书页细瞧,边随口道:“你今日做的不错,拒了吴檐那老狗,我?有实权,他手上有兵权,我?们俩家若是结亲,官家怕是夜里都睡不安稳了。

“有了岳王之乱,他们还不知收敛。如今的官家可不是昔日不能亲政的时候,幼虎长出了牙,已能伤人。依我看,官家威势初显,行事雷厉风行,御驾亲征显了圣威,颇有几分先帝的明君风范,再想要联手架空权力,已是痴人说梦。

“清见,你的婚事,可要慎重了。我会让你母亲为你仔细挑选,大抵是清贵无权的文官之女,你若有何偏好,尽可告知你母亲。”

魏观沉默片刻,辨不出喜怒心绪,他只拱手行了一礼,淡声道好。

见魏观没有出言反抗,魏相公?满意了些,他捋了捋胡须,把?找出来的书递给了魏观,“这些是近来官家看?的书,你回去仔细翻阅,定要在殿试前看?完。”

见魏观不语,魏相公?倒是没有生气,反而?稍微劝导了两句,“在官场,纵然你是我?的儿子?,不知变通亦是不成的,我?也不曾要你抛却良心,为官做宰,谁初时不是秉直刚正?,一心为民?往后,你亦大可施展抱负,为国为民,但要知道变通。为官之道,可比科举要难得多?。”

魏相公?拍了拍魏观的肩,语重?心长道:“你还有得要学,切忌好高骛远,自以为出身好学问扎实,就忽略了人情世故。”

魏观颔首,轻声应是,露出受教了的神情。

只是,他垂下的眼眸闪过?诸多?思量,并?不似表面温良遵从。

*

在省试后,不仅是那些榜上有名的人,就是汴京也染上喜气盈盈的热闹,似乎人人都想沾沾喜气与文气。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叫卖广寒糕的摊子?,就连笔墨都比平日要贵。

而?一些正?店脚店,为了凑上这回的热闹也是花样百出,有推出什么状元酒的,也有凡是今科中第者,只要留下笔墨题字,便可免了酒钱饭钱的,甚至有让人提前在墙上留下墨宝,若是来日中第,前来酒楼就能免费吃喝三日等等。商人们做起生意来,那叫一个精明。

正?因此?,整个汴京好不热闹。

这份热闹,在殿试之时,迎来了巅峰。

宋朝人人皆簪花,不论男女,不论老幼,而?殿试之后,在朝臣们俱在的闻喜宴上,进士们和诸科及第者都会得到皇帝的赐花,朝臣们同样要簪花入宴。

等到闻喜宴结束,进士们会骑马在汴京的主街上游行,朝臣们也是,他们都必须戴着赐花回到府里才能摘下。

倘若提前摘下,或者让仆人戴了,哪怕是仆人捧着,都会遭到御史的弹劾。

而?每两年或三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最好卖花的时候。故而?,大街小巷,到处可见提篮的卖花女。等到进士们游街的时候,就连被?抱在怀里的孩童,也会被?父母簪上花,然后指着意气风发的进士们,说往后你也要读书中第,也骑着高头大马,头戴官家赐花游街,光耀门楣。

一般闻喜宴到了下午便会结束,想看?热闹的百姓们,早早在御街两侧占位置,免得之后人挤人,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他们主要是想看?看?今科状元郎,还有探花,文曲星是生得什么模样,而?探花郎又该是何等俊朗。

有一年的探花郎就极其俊美,老一辈说,那么多?进士,他在里头当真是鹤立鸡群,帽边艳丽的象生花都被?压去颜色。许多?人讲起来的时候,眼里都放着光,目露怀念。

可惜,那位探花郎后来似乎就没了踪迹。

谁知道呢,兴许是外?放的路上病死了,又或是遭到贬谪,回了乡野。

若是能在汴京做官,又岂会无人知晓。

唉,不论男女,若有哪处好得胜于常人太多?,过?了凡人的界限,怕是连上天都要嫉妒,早早收回性命。

有些年纪大点?的人,触景生情,生出了感慨。

而?他们身边的人,则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新的状元郎与探花郎。

新旧交替,旧人自然被?遗忘,正?如褪色的象生花,无人会问津,纵然曾经再好的颜色,也是如此?。

而?被?许多?人谈论的状元郎,听闻他是同平章事魏相公?的儿子?,一门两进士,家风定是极好,那位状元郎想必前途无量。至于今次的探花郎,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实在叫人讶然,真真是后生可畏。

往年的探花郎可都是弱冠前后的年纪,样貌也要出众。

正?说着呢,忽然看?见有内侍捧着圣旨出来,往年也没这先例啊,汴京百姓议论纷纷,都在揣测。

有个别消息灵通的,这时候就憋不住了,开?始得意洋洋的和左右的人透露。

“哈哈,什么加封。是官家下旨赐婚!”

“赐婚?莫不是有朝臣看?中了那位年轻进士,请旨赐婚?”

这也有可能,只是哪有这般猴急的,那些身居高位的宰辅们不都是回去以后把?人喊进府里,恩威并?施,最后叫人感恩戴德地迎娶么?

真是稀奇。

却没成想,那好事者摇了摇头,摇头晃脑,好不得意,任由人家猜测半晌才继续开?口。

“要我?说,今科的状元郎当真是位君子?,那不但是才高八斗,便是人品也是白玉无暇,重?诺守信。”

“何意?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便告诉我?等吧,说得云里雾里,谁猜得出来!”

眼见周遭人都急切得不行,抓心挠肝地想知道,那好事者这才悉数说出。

“那状元郎在闻喜宴上当众请求官家赐婚,说是他有一门自幼定下的亲事,两家分别两地十多?年,近来那户人家才搬迁至汴京,因此?迟迟未能完婚,未免外?人非议,想请官家赐婚,全?一份体面。

“官家就好奇啊,因着状元郎的父亲乃是当朝的同平章事,他既然有婚约,怎么汴京无人有所闻?状元郎就把?定亲的那户人家底细说了清楚,原来那家小娘子?的父亲仕途不顺,归隐乡野,谁料后来就病逝了。两家也正?是因此?,断了联系,汴京之人自然不知道这桩旧约。

“官家又问了,既然汴京无人知晓,她家里又已经没落,怎么你还执意求娶,不惜请我?下旨赐婚,给她体面尊贵?你们猜猜状元郎说了什么?

“汴京百姓不知,可他知,天地知,陈家叔父地下亦有知,人有生死,天地有变化,但誓约如旧,这是为人的道义?,更是受圣贤熏陶的儒家学子?该有的私德。”

“然后呢然后呢,官家说什么?”一众人围了上来,迫不及待想知道后续。

这样节义?兼具,又是状元郎为主角的故事,坊间最为喜爱,何况中间还有许多?波折,女方家又是没落,两人又是分别多?年,最后在闻喜宴上请旨赐婚。

传到瓦子?里,不知要唱多?少年。

见众人反应激烈,那人才继续把?自己从送酒的亲戚那听到的转口说出来。

“官家当即朗声大笑,龙颜大开?,夸状元郎有古时君子?之范,说魏相公?教子?有方。而?后就御笔亲提,下旨赐婚,听闻还赐给女方许多?财物。最巧合的是什么,你们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