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

“探花郎站出来,代姊谢恩。今科的状元郎与探花郎竟是郎舅,可不正?是巧得很嘛!”

围着他的百姓一个个也都拊掌道好。

自古以来,百姓们就爱听历经波折,最后大团圆的故事。这不恰好合了众人的口味,一个个心满意足,倒比自己得了好处还要高兴。

然后再同身边左右说起此?事,一传十十传百,都为之称奇。

正?当众人都谈着此?事时,强劲有力的鼓声如呼啸的海浪不断打在人耳畔,有人惊讶不已。

“谁这般大胆,莫不是疯了?”

“是极是极,这可是闻喜宴的时辰,两三年一度,官家朝臣俱在,大好的日子?竟然敲响登闻鼓,莫不是有心触霉头。”

“兴许是冤情太大了?寻常人家哪至于走到这一步。”

……

一时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而?在闻喜宴上,正?和善的对与进士和诸科及第者问话的官家,听闻鼓声也是变了脸色。

有朝臣见状,立即面露不悦,“何人如此?大胆,竟在闻喜宴时敲打登闻鼓!”

也有朝臣蹙眉忧心是何等冤屈,譬如御史台的官员,他们平日里就参官员们各种错处,此?时更是情绪激昂,迫不及待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的人甚至连奏折怎么写都开?始想了。

“此?言差矣,新科进士们来日亦要为官,自当以民为重?,难道还怕被?百姓的冤屈触了霉头不成?”

说这话的人正?是御史台的职掌,专掌纠察百官的歪风邪气,有肃正?朝纲法纪之责,此?时目光在一众进士和诸科及第者中间巡视,眼神如鹰隼锐利,大有发现谁敢对百姓不满就立刻写本参他的架势。

众人几乎都不自觉避开?他的目光,或是故作镇定,不敢有异。

但有一人不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忽而?站起身。

清瘦的身躯,却有绝不屈节低眉的傲骨。

在众人愕然不解之时,他走到大殿正?中央,对着官家缓缓一拜,接着跪下,行起了大礼,一丝不苟,肃穆庄重?。

然后,他缓缓抬头,目光及地,从袖口捧出一纸状书,虽是十四岁少年的孱弱之躯,却声音洪亮,毫不怯场,纵然跪着,低着眉,可他的腰始终挺直,任凭朝臣们的目光如刀剑般袭来,他自岿然不动看?,满身清正?刚烈。

“佑德五年探花,先崇宁县县尉陈谦之子?陈括苍,今为亡父鸣冤,状告悖逆庶人赵肃,于霸州贪墨案诬陷孙元德老将军,后因亡父揽集据证,意图为孙元德老将军翻案,赵肃勾结先同平章事韩修正?构陷亡父,使其入狱,屈打成招,而?后蹉跎数年,含恨而?终。”

始终以仁善示人的官家,终于板下脸,面色沉郁,尽显圣人威严,他冷声质问,“那登闻鼓,是你家中人所敲?”

“回禀官家,正?是。”他依旧维持跪着手捧状纸的姿势,但脊背挺直,在威严的大殿内,依旧清正?傲然。

再大的风霜刀剑,也压不跨这个清瘦少年的身躯。

他要为父伸冤,自很久以前,王婆婆就已经告知他一切真相,今日于御前状告,亦是谋划好的。王婆婆对他有养育之恩,多?年以来,这份怨恨深深藏在王婆婆心中,纵然豁出功名不要,也要为王婆婆,为陈谦,为孙元德老将军,为因霸州贪墨案而?冤死的无数人而?讨回公?道!

登闻鼓下,王婆婆看?向?身侧,她眉夹得死紧,肃声道:“六郎,到你了。”

所有的冤屈,剩下的重?担,到你撑起来的时候了。

洗去你孙氏一门的污名,也为我?儿的清白正?名。

第111章 第 111 章 官家沉吟了许久,终于……

“你便是孙令耀?”执戟而来的禁军面色沉肃, 冷声问询。

孙令耀不见?平日里懒散的样子,甚至他也不再是陈家人初到汴京时看到的那个白?白?胖胖、无忧无虑的纨绔撒珠郎,几年下来, 他瘦了许多。

又?因为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他褪去?了天真, 眉头时刻是蹙着的,与?人说话对视时, 眼?里永远含着一股郁气。成百上千人的性命,甚至那些因贪墨案而死于敌手的上万无辜将士的性命, 都压在他肩上,使?他不得不扛起这份重?担。

子息昌盛的孙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是孙大官人一命换一命拼死保下来的。

他是所有人的希冀。

孙令耀握紧藏于袖中的拳头,即便是为了换取他活而死的那条性命, 他也不能输,更不能怯懦。

他不是他,是孙大官人的亲生子,是含冤而死的族人, 是枉死的无辜者?。

孙令耀凝眉, 利落地抬起手作揖,他沉声道:“正是。”

他活了十多年, 从未学过武艺,前十几年是纨绔,后几年勤学苦读,但这一刻,似乎无师自通,身?上多了一些武将的凛冽气势。

闻喜宴上闹的那一出太大了, 便是这些禁军也有所耳闻。

他们这些人里,年纪大一些的,或多或少都听过霸州当年那桩贪墨案,甚至禁军里也有一些曾经做过孙家人的同袍,乃至是受到过孙老将军的提拔。

何况,同为武将,惺惺相惜、兔死狐悲,总归能感同身?受。

为首的禁军将领见?孙令耀的模样松怔片刻,言语客气了一些,抬手请他跟随,官家召见?。

孙令耀应下后,又?回过头,他对着脸上沟壑纵横,已显老态的王婆婆弯腰深深一拜,“承蒙您多年照拂,不胜感激。”

王婆婆双手搀住他的手肘,将他扶起,“你去?吧,若是上天有公道,无辜之人自会沉冤得雪。

“我在此,静候佳音。”

孙令耀这才跟着禁军离去?。

*

在三及第?巷的家中,岑娘子紧握着元娘的手,冰冷发颤,脸都是白?的。

而廖娘子靠着孙大官人,同样紧张不已,但她好歹有个宣泄的出口,忽而便落下几滴泪,一边擦拭,一边捶打孙大官人的胸膛,嘴上抱怨道:“你怎能瞒我,怎能瞒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