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番外 岁岁无忧
除夕前一天, 窦府上下忙作一团。
灶房的蒸笼从卯时起便?腾着白雾,红糖年糕的甜香混着腊肉的咸鲜,顺着檐角冰棱一路攀上长直院的窗棂。
观沅裹着厚实的灰鼠毛斗篷, 踏着积雪,带着两个小丫头,捧着一沓红纸往主院去, 鼻尖冻得通红,嘴里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木蕙抱着一摞新剪的窗花从回廊拐角钻出来,险些撞上她,忍不住嗔道:“大清早的乐什么?呢?都已经当主子?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 小心二爷说你。”
“二爷今天可没空管我,”观沅笑眯眯将红纸往木蕙怀里一塞,“老爷一早传他去前厅议事,说是要商量除夕祭祖的章程……那?, 这?些是写春联的纸,你替我送去书房,我得去库房找几匹红绸扎灯笼!”
木蕙翻个白眼:“你倒是会使唤我, 这?种?事儿?让她们两个小丫头去做不就成了??总这?么?端不起架子?来,被老太太知道, 又要嚷着给二爷娶个门?当户对能掌家的平妻,我看你怎么?办!”
观沅嫁进来那?天,窦老太太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窦炤为了?让窦家接受他娶观沅为正妻, 想?出来的苦肉计。虽然心中不喜, 但木已成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观沅进门?,老太太也没打算让她过得舒服, 时不时要找她点麻烦。
后来窦相国跟窦炤官复原职,窦家重新掌权后,窦老太太便?一直张罗着,想?给窦炤重新娶个平妻,奈何窦炤根本不理。
观沅其实想?按宋母教的方法,尽力做一个贤惠能干的孙媳妇,可偏偏窦炤总不让,说什么?太贤惠的媳妇向来没好下场,他偏要将她宠得恶劣一些。于?是事事拦在前头,一点委屈也不让受,导致观沅如今还跟个在家受宠的小姐一般,每天乐悠悠地,分担一点大少夫人忙不过来的事务。
水菱早劝过她,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以后分家了?又当如何?
她也正经拿这?话去问?窦炤,窦炤却道:“这?些掌家的事情?你又不是不会,现在乐得享受几年为何非要受苦?再说咱们分家后也不会有这?么?多事,培养两个得力助手足够应付一切。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多多关心你的夫君我,比如晚上……”
想?到这?里,观沅忍不住微红了?脸,哼声道:“赶紧娶个平妻才好呢,省得他天天烦人!”
木蕙恨铁不成钢,很想?在她脸上狠拧一下,可跟前有别?人,观沅毕竟是二少夫人,不好上手,只得瞪她一眼:“你就发梦吧,等明儿?真娶个人进来,有你哭的时候。”
木蕙话音刚落,檐下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采菊捧着给老太太的鎏金手炉从东厢房转出来,身后跟着几个捧着锦盒的小丫头,见观沅站在廊下,赶紧走过来,脸上笑眯眯道:“二少夫人好,奴婢正要去找二少夫人呢!老太太吩咐,今年咱们府中经历诸多惊吓,二少夫人又新入门?,所以灯笼得二少夫人亲自扎才更有除旧迎新的好意头,且要扎得比往年多三成,图个‘岁岁添福’的吉利。”
她说着又将手上的钥匙拨了?拨,叮当声里掺着几分得意,“另外,二少夫人也是知道的,这?一年老太太让奴婢管着布匹库房。老太太说了?,即便?是大少夫人要取布料,也得先列了?单子?来对账,免得有人手脚不干净,浑水摸鱼。”
观沅很清楚这?又是老太太故意找事,便?状似没介意她话里的挑衅,笑道:“辛苦采菊,单子?我早备好了?。”她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得齐整的素笺,让小丫头递过去,“统共要十二匹蜀锦,六匹红绸,红绸裁灯笼面?,蜀锦准备给各院丫鬟裁新衣,年节下该给大家添些喜气。不过我记得老太太提过,你们院里喜欢素净节俭,不弄这?些花里胡哨的,所以采菊你们就没有了?,还是旧年衣服暂且穿着吧!”
采菊脸色一僵。
上次老太太说喜素净节俭,不过是因为窦炤在外面?重置宅院,让观沅按喜欢的风格添置东西,老太太看不过,借机敲打罢了?。没想?到她竟反当借口?拿过来,不给她们做新衣。
采菊指尖掐进掌心,勉强扯出个笑来:“二少夫人倒是耳聪目明,连老太太随口?一句话都记得清楚。”说完,甩了?钥匙给身后小丫头,“带二少夫人去库房,仔细着点,别?碰坏了?老太太最爱的蝉翼纱!”
观沅仿佛没听出她话中带刺,拢了?拢斗篷便?往库房去。
木蕙跟在后头,呸一口?:“狐假虎威的东西!在长直院时,哪回犯错不是靠咱们替她遮掩?如今倒摆起谱来了?!”
“是老太太的意思,不怪她。”观沅只愁要怎么?才能讨老太太欢心。
小丫头推开库房木门?,一股陈年熏香混着樟脑味扑面?而来。冬日稀薄光线从高窗斜斜漏进来,照亮架上层层叠叠的绫罗绸缎。
小丫头准备爬上架子?找红绸,观沅却仰头看见最高一层的蜀锦堆得歪斜,边缘一匹墨色料子?半悬在空中,眼看便?要滑落。
她赶紧拉住小丫头,“你等等,我去拿吧,太危险!”
观沅说着就爬上架子?,听见木惠惊呼一声:“小心!”
只见那?匹墨绿料子?便?晃悠悠地滑出,然后整个架子?跟着一起塌下。
观沅下意识以手护头闭上眼睛,电光石火间,一道霜色身影从门?外闪入,伸手将观沅从架子?上拉下闪在一边。与此同时,头上的架子?“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散落一地布匹。
窦炤皱眉在观沅额间轻轻一弹:“才半日不管你,就敢爬架子?了??”
观沅吃痛,睁眼便?撞进窦炤含笑的眸子?里。
他今日穿了?件霜色色团花暗纹锦袍,领口?镶一圈银狐毛,衬得下颌愈发凌厉,偏生眼底融着化不开的温柔。
“二爷怎么?在这?儿??”她慌忙退后半步,却被窦炤揽住腰拽回怀里。
“我来找点东西,”他低头嗅了?嗅她发间的茉莉龙井香,指尖卷起她一缕碎发,“顺路逮只上天入地不安分的小傻子?。”
观沅耳尖发烫,挣了?挣没挣开:“谁不安分了??倒是二爷,大冷天的不穿大氅乱跑,仔细染了?风寒连累我伺候!”
窦炤将她冻红的手裹进掌心焐着:“染了?风寒才好,正好让夫人日日守着我。”
“呸,美?得你!”观沅啐他一口?,唇角却翘起来,“你要找什么?快些找了?去罢,迟了?父亲要着急的。”
窦炤抬手拂去她发间落的灰,嗤笑道:“父亲不过念叨些老黄历,哪有阿沅重要?”他瞥一眼地上东倒西歪的锦缎,眸色微沉,“库房管成这?副模样,采菊倒是长本事了?。”
木蕙趁机告状:“何止呢!方才她还要二少夫人列单子?对账,生怕咱们偷她一针一线!”
窦炤闻言,随手捡起一匹蝉翼纱,指尖在上面?轻轻一划,上好的料子?“刺啦”裂开一道口?子?。
他将残纱往地上一掷,转身对门?外道:“曲海,去告诉采菊,库里的料子?有残损,让她把近一年布匹库的账册搬去书房,给我好好算个账!”
观沅急得去扯他袖子?:“大年下的,何必闹这?么?难看?”
窦炤反手扣住她的手指,十指相缠间,嗓音却软了?下来:“阿沅,你如今是主子?,该硬气时便?硬气。有些人惯会蹬鼻子?上脸……”他忽而俯身贴近她耳畔,“比如昨夜求饶时,为夫稍一心软,你便?敢逃去外间”
“窦炤!”观沅涨红了?脸去捂他的嘴,却被他顺势揽入怀中。
木蕙早已抱着红绸溜出门?去,还不忘贴心地掩上门?。
窦炤的唇轻轻擦过观沅的鼻尖,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随即缓缓下移,落在她的唇上。观沅的心跳骤然加快,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心神?。
库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微弱的亮光透过门?缝洒进来,映在两人交缠的身影上。窦炤的手掌覆在她的腰际,轻轻摩挲,带着几分试探与挑逗。
“二爷……”她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像是想?要阻止,却又像是无力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