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尴尬地道:“晚上没睡好,早上就喝了两口酪浆。”
裴妡满脸不可置信。骗鬼呢?我明?明?看你用了一大碗肉糜粥!她眨了眨眼,到底没有拆穿。
等胡饼的档口,她们的牛车就停在后街的巷子口。因是轻车简行,二女只带了贴身的婢子,一个车夫,另有部曲裴池带了三个护卫。
这时,却?有一辆大车自景行街拐入巷子口。
后街本就狭小,姊妹俩的牛车更是占了半边道来。如?此,人家的大车便进不去了。
于?是裴池在禀明?姊妹俩后,命车夫将?牛车先退出巷子,方便人家的车马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裴家的牛车刚退到景行街外,就见不远处一辆马车急驰而?来,差点与裴家的牛车撞上!
还好对方车夫及时调转车头,两辆车只是略摩擦了下。然而?那辆马车却?因马儿受惊,原地打?转一圈,继而?跌跌撞撞地往人流中冲去。
车夫被甩在地上,难以动弹,眼见着路人遭殃,只得扯着嗓子对蒙了的人群大喊:“快散开!”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蹿出一个高?大的汉子,径直跳上马车。这人似乎颇熟悉马性,就见他拽紧缰绳,左右牵引,马儿被他勒得高高撅了几次蹄后,终于?力竭平复下来。
车夫见马车被控住,忍痛踉跄着走到车边,仰头对着车上勒马的大汉抱拳:“我家主人病重,郎主唤我来西?市请扁鹊,万不想马儿受惊冲撞了路人。幸得壮士出手,某代左府谢过壮士。敢问壮士名姓,待某禀明?家主,定备礼重谢!”
那壮士利落地跳下马车,围观的诸人这才看清,是一个人高?马大的胡人,穿着部曲常着的玄色劲装,一看便是哪家的豪奴。
那人不在意的一摆手:“举手之?劳!”言罢,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裴家的牛车,对车夫道:“你该过问对面车里的人有无伤着。”
车夫又?赶紧踉跄着来与牛车前的裴池陈情道歉。
车里,姊妹俩压下惊怕,对视一眼。
这车夫自称出自左府,京城中姓左的人家不多。
裴妍小声问裴妡:“该不会是你那位老师家的吧?”
裴妡眉头微皱,隔着车门问来人:“足下可出自左郎中府上?”
车夫一愣,立刻应是。
郎中左思,名满京都的大才子。左思的姐姐是先帝的贵人左棻,她在宫里给公主及女官讲过《汉书》,是裴妡的老师。后来她年?龄大了,便退出宫廷,搬出宫去,住在弟弟左思的府上。左棻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唯一一次出来,还是月前,裴妡及笄,她作为正宾参加仪式。裴妡因在丧中,不便外出交际,也不知老师最近身体如?何?
裴妡心里着急,赶紧对外面?的车夫道:“既是病重,更不能?耽误。正事要紧!”
车夫不敢耽搁,忙朝裴池一抱拳,便回身跃上马车。
道旁围观的群众听说人家是去请郎中的,也赶紧自发地散开一条道来,目送那车夫疾速离开。
裴妡看着车夫驾着马车疾驰而?去,到底不放心,对裴妍道:“阿姊,一会你先回府,我想去左大家府上看看。”
裴妍道:“你这就坐车去吧!我正好下车走走。”
因有裴池护卫,裴妡也没跟堂姐客气?,这就往老师府上赶。
裴妍下车后,一眼便见到刚才拦车的那个人。
她在车里时,隐约听到外面?的人谈论,说有个人高?马大的壮士拽住了失控的马车,心想大概便是这位了。
她好奇地看着此人,发现他居然是个红发碧眼的胡人,且也正讳莫如?深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这个胡人有几分面?善。
裴池顺着裴妍的目光看去,见方才拦车的胡人还没走,便行上前去,朝他抱拳:“壮士英武,某佩服!”
那胡人却?没有攀谈的意思,只是朝裴池略一抱拳,又?看了一眼对面?的裴妍,转身走了。
裴妍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
裴池见裴妍盯着那胡人的背影不放,便试探地问:“元娘认得此人?”
裴妍想了想,自己认识的胡人只有一个,就是当初那个叫石勒的小子。她隐隐觉得,这人和石勒有几分相像,不过自从东郊那件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听张茂说,石勒已经被发还原籍回老家去了。如?今的他应该正在家中奉养父母吧!
“不认得,胡人似乎长得都差不多。”她听自己说。
石勒走出景行街不久,就拐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背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
石勒今日是奉东海王府家老之?命,给裴家送蜀地的矮脚马与东海的锦缎来的。出门时,恰看到裴家的女眷上了牛车,他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就是裴妍。他一时鬼迷心窍,让属下回去复命,自己尾随着牛车,一路跟到了西?市。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她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裴妍看向自己时突然一阵心虚,竟就这样走了?
可能?,他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自嘲地笑了笑,比起相见,他更怕的是,裴元娘已经不记得他了吧?
裴妍下车不久,容秋就取来了信。张茂在信里说他一切安好。另外,他加冠了,就在军营里,一切从简,他阿耶的诸部下做的正副宾,他的从父做的大冠,还给他取了字,成逊。
成逊,两个字从裴妍的贝齿中缓缓吐出,舌尖似染了蜜糖,一路甜进心里功成弗居,逊而?不迫。
多好!
裴妍既为张茂的加冠而?开心,又?为自己没能?去观礼而?失落。说来,她及笄,张茂没能?来。张茂加冠,她亦没能?去。
虽说是俩人相隔天涯的缘故,可她知道,即便他们还都在京城,怕也看不到彼此的成人礼在外人看来,他俩就该是这般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怎么一种关系。
裴妍有些闷闷不乐的。她安慰自己,张茂的兄长还有姐姐不是也没能?参加他的冠礼么!时事如?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些心事她无人可诉,便又?转头折腾她的那些花花草草。自从她种出娇贵的莲瓣兰后,对园艺越发上心。不止花草,连带着一些简单的果蔬,能?种的她也跟着种,能?自己上手的,绝不假手旁人。
她种的花草果蔬有时成,有时败。她倒也不介意,得了好的花儿果子,就献宝似的送他送你。她母亲小郭夫人、嫂子柳氏那里不少花草都出自她的手。
裴妡也吃到过她送的葫芦菜瓜。
小郭夫人原本一直嫌女儿跳脱,没想到裴妍读书女工皆不成,唯独喜好园艺。园艺本也是女子常见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只要裴妍注意不把自己晒黑,她就随她去了。
这日早晌,裴妍趁着天还凉爽,把菜园子料理完后,闲暇无事,见后湖边的云深舫空着,就命人布置一番,自己躲在里面?小憩。
她惬意地躺在黄花梨矮榻上,身上不仅没有流汗,还分外的清凉舒爽。原来容秋在石舫的四角各置了一个铜盆,里面?满满地堆叠着晶莹的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