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到?底是真放诞,还是故意藏拙?
司马毗摇头,他坐到?案后?,拿起一摞空白的竹简,研墨落笔,边给东海王写信,边道:“说不好,儿看不出来。”
裴妃回忆了一番,笑道:“记得太子?幼时聪慧非常,怎么大了反而泯然?众人?许是学楚庄王也未可知。”
“一鸣惊人也需本事和运道。”司马毗道,他不认为如今的太子?有什么胜算。但他同样不看好贾后?。古往今来,没听说过无子?又无德的皇后?能?得以善终的。两派之间,东海王府到?底如何游走权衡,是个难题。
“若是赤龙在?就好了,他总有办法洞察人心。可惜父亲那?里更离不了他。”司马毗叹道。何况,他心里也清楚,父王这次派他来京,多少有考察他的意思他虽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奈何庶弟们日渐长成,父亲也由对他的独宠,变为处处考量,他不想?在?父亲面前露怯。
裴妃对外面的事不了解,便不多嘴。她是为裴妍来的。她凑到?儿子?身边,边给他磨墨,边戏谑道:“你?没看到?,我们阿妍真是美?人啊!”她把裴妍长成后?的样貌细致地给儿子?描摹了一通。“可惜了,不知是害羞还是怎的,竟不肯去见你?。”
司马毗面上八风不动,落笔的手却?微微一顿。
裴妃见状好笑,但想?起这次见裴妍,她俏生?生?地无事不开口的样子?,不免叹道:“还是与我们生?分了啊。”
“经年不见,生?分是常事。母亲以后?常去钜鹿郡公府走动就是。”司马毗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女子?娇羞本是寻常,两家本就是顶要好的亲戚。
裴妃哼道:“我娶妇还是你?娶妇?我和阿妍都是裴家人,想?亲近还不简单?人家疏远的是你?,有本事自己哄去!”
一句话让司马毗想?起小时候,裴妍常来王府小住。那?时他少年心性,看不惯母亲宠爱别人家的孩子?,嘴巴坏得很,经常把裴妍惹哭。司马毗无法,没少来求裴妃做和事佬。裴妃每每逗儿子?:“人家气的是你?,有本事自己哄去!”
司马毗想?起旧事,耳根都犯了红,解释道:“儿子?如今大了……朝中?事忙,阿妍毕竟是女儿家……,裴府又在?丧中?……我上门?多有不便……”
看儿子?,话都说不利索了!裴妃不再逗他,拍着儿子?的手,笑道:“阿母知道。放心,你?的新妇,阿母替你?守着!”
裴妃自信满满,不觉得儿子?的婚事会有什么周折裴妍是她自小就相中?的儿媳,在?王府和裴家都是心照不宣的。若非郭老夫人丧期三?年,少不得,下半年就能?把人迎进门?了!
东海王府发出的信笺很快被亲兵八百里加急,送往青州的东海国。同样,西市景行街后?巷飞出的信鸽扑闪着莹白的翅膀,打破深夜的寂寥,穿云破雾,一路西行。与此同时,还有不知多少信件来往于洛阳城内外,送往各自主人的案头。
几经辗转,一只?信鸽落到?了武威城外。大帐中?,张茂将密信递给父亲。张轨一目十行地看完,面不改色地将它靠近一旁的油灯,火舌迅速舔上薄绢,很快化为灰烬。
“赵王入为车骑将军、太子?太傅!”张轨轻嗤,“去了一个酒囊,换来一个饭袋”。
一旁的张茂亦沉默。贾后?到?底高估了梁王。如今的梁王在?雍凉的名声比他的前任赵王好不了多少。
梁王赴任后?,本想?杀孙秀以谢羌氐,却?被赵王和幕僚辛冉拦下。梁王耳根软,在?他们的劝解下,竟放了孙秀一马,让他与赵王一同归京。这便让恨透赵王和孙秀的氐羌匈奴诸族大为不满。
梁王不仅不加以安抚,反而听了辛冉的劝,沿用孙秀的策略,赋税徭役一样没减。有部落不服,他竟学赵王那?样,直接派亲兵镇压。那?亲兵头子?为捞战绩,干脆一举屠族,杀了人家部落数百人。此番冒进的做法,与赵王何异?
张茂父子?心有不满,可他们毕竟是武将,于政事上没有说话的份。可是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来,以梁王这种不服就杀的激进做法,雍凉只?会越平越乱。
“梁王如此,必不长久。”张轨吩咐儿子?,“吾等尽职守势,不可冒进。”这是提醒儿子?,要保全势力,以待来日了。毕竟,他们这些武将再能?耐,也架不住阵后?有个釜底抽薪的蠢才主官啊!谁的命不是命?他们凭什么要给梁王当垫背?
张茂明白父亲的意思。
张轨自来到?凉州后?,一直忙着联络征西军和扶风武王旧部,还纳了几个与他交好的胡人部落的女子?为妾室。
梁王昏聩,比之赵王不遑多让,雍凉大乱是迟早的事。在?这场动乱中?,张家既要立功,又要保存势力,着实?考验当家人的能?耐。
“听说东海王世子?归京了?”张茂正愣神的时候,张轨突然?话题一转,聊到?了不相干的人身上。
风吹香鬓芙蓉面,绝艳芳泽玉质成 风吹……
张茂心里一惊。
洛阳来的信笺素来是他转呈的。司马毗回京的事, 他还没有上禀,可是父亲却?还是知道了。
他素来知道父亲另有收信渠道,任何一个为帅者, 都不可能?只有一条线, 无关信任,只为保险。信息收得多了, 互相验证,也能?减少误差不是。只是知道是一回事, 被人当面?问起又?是另一回事。何况这里面?, 还藏着他和裴妍的风流账。
他心知, 父亲大抵猜到了什么。
张轨摩挲着腰间短刃, 意味深长:“既是中意,家里如?今也够得着,取了便取了,何故做小儿女态。”这是明?确支持他了!
张茂抬头看向父亲, 见张轨非但没有生气?, 反而?带点戏谑地隔空点了点他。
张茂有些诧异。原以为父亲多少会责备他的,他也做好说服父亲的准备。毕竟, 他家在西?北尚未站稳, 实?在不宜贸然得罪宗室。没想到, 父亲竟完全不介意他与裴妍的私情,甚至支持他俩的事。
张轨看着素来有成算的儿子难得呆愣的模样,好笑地摇摇头:“河东裴氏的淑女,谁不想求来?以前是家门不够, 如?今却?是另说。你既有此心,当更加勤勉,若能?入得郡公法眼, 或能?如?愿!”
这是要儿子多积军功,他也好去裴頠处为他说项。点到为止,张轨不再?多言,而?是起身抖抖身上的大髦,狠狠地一拍儿子劲瘦却?宽厚的肩头,施施然地出了牙帐,想来是趁着太?平的间隙,找哪个营妓潇洒去了。徒留张茂袖手仰头看着帐顶半晌,提着的一口气?终于?缓了下去。
他知道,他和阿妍的事,在父亲这里算是过了明?路。有了父亲的支持,他和裴妍的事便能?容易许多。
夏至三庚便数伏。
三伏天里暑热熏人,裴妍在府里一连窝了半个来月,确实?如?她答应小郭氏的那样,再?没出过房门一步。但是相应的,她也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张茂的来信。
据裴娴讲,自凉州到京畿,换马不换人的传信,约莫要半个月左右。张茂此前给她的信便是每隔半个月传来的。
她估算着时间,第二封也该到了。她忐忑地跟母亲说自己想去西?市逛逛。
小郭氏素来刀子嘴豆腐心,哪里真能?把女儿完全拘在家里?在河东老家那是没办法,如?今到了京城,岂舍得继续关着她?
恰巧裴妡也来找裴妍,小郭氏便让她们姊妹作伴,一起出去散散。
西?市景行街外,一辆不起眼的牛车平稳地驶过湿漉漉的路面?。许是刚下过一场暴雨的缘故,今日的天气?并不燥热。
车里,裴妡撩开纱帘,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侧店家竞相吆喝。
裴妡自小比裴妍稳重,但她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少女,玩心也重。以往她长年?在宫里行走,很少出来闲逛。这次来西?市,她竟比裴妍还要亢奋。
裴妍捏着团扇,表面?上看着外面?的街景发呆,心里其实?急得要死?这么久了,不知道胡饼店有没有收到张茂的消息?
待到了景行街,裴妍跟裴妡道:“这里后街有家胡饼店,味道很不错,我们带点回去。”接着便对车外的容秋使了个眼色。
容秋会意,赶紧去店里“买饼”去了。
裴妡有些惊奇,对裴妍道:“我们不是才用过早饭?阿姊这是没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