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1)

裴娴跟在?她后?面,眼见着她从床帏里掏摸出一个嵌了一圈猫儿石的方胜盒子?,小心翼翼地把信放进盒子?里,然?后?连盒带信的隐于床帏里藏好。

裴娴难得看她那?么谨慎,想?到?她如今的处境,不免叹气:“听闻,前不久东海王妃和世子?来过?”

裴妍失落地道:“是来过。家里与东海王订了亲,虽说我守丧三?年,但不可能?与那?位总不见面。”

话音刚落,一阵惊雷暴响,积压了半日的黑云终于耐不住寂寞,化作雨水噼里啪啦地倒了一地。琉璃窗外雨水斑驳,道道水痕里,印着一张蹙着眉头的美?人脸。

裴娴呷了口茶道:“也对,解除婚约前,你?和司马毗才是正儿八经的一对。至于张二郎,他若觉得难受,便自己想?办法,早点出面解决这事。”

“他解决?这档口,他如何解决?”裴妍喃喃地道。

裴娴皱眉,她满以为张茂与她早有成算:“不是吧?这种事,张茂就没个主意?张家就没个说法?他作为男人不出头,难道让你?出头?你?能?怎么办?总不能?跟他私奔吧?”

裴妍目光微动。

裴娴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你?……你?不会真那?么想?吧?”

裴妍低声道:“万不得已的话……”

“呸!”裴娴急得自席上跳起来,激动地一边拿手虚点着她,一边扶着额,急得来回直走,这时她才深觉自己错了。她满以为张家对裴妍早有打算,比起远在?青州的东海王,武将世家的张家于她们小家而言反而更有用些。她做这信差既是顺水推舟,又拍了丈夫上司的马屁,算是两全其美?。谁知,今日方知从前到?后?,皆是张二郎和裴元娘这对小儿女的任意妄为。张家还未必应承这事呢!这如何使得?没有张家背书,他张二郎算个鬼啊!

恨死?了恨死?了,应该问清楚的,不该这么贸贸然给那张二郎传信的。该死?的薛翊,都是他,没搞清楚就胡乱怂恿!

裴妍一脸莫名地看着她几圈疾走,不知她这是怎么了?裴娴快走几圈后?,终于神志恢复了些,自己的这点小算计自是不能对裴妍说的,可这时候转变阵营未免突兀,只?好故作为她着想?,恨铁不成钢道:“聘为妻奔为妾。你?以为你?最值钱的是自己那张美人脸?你以为张茂巴着你?,只?单单为了你?这个人?”

裴娴难得疾言厉色。她坐到裴妍身边,毫不遮掩地把“真相”剖给她看:“你?看看兄长们的后?院,几个婢子不是美人?可见美貌不值钱!你?再看我们河东裴氏的女郎,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庶女,也能?进宫做个贵人。何也?唯有高门出贵女!咱们女儿家,不能?像父兄那?样在?朝为官,振兴家业,但家里却金尊玉贵地养着咱们,图什么?一面么,自是那割不断的血脉情深,另一面,不就是一个女婿半个儿,靠着咱们女儿家的裙带,也能?替家里挣个好姻亲吗?”

她指了指自己:“你?看,我是家里幼女,与阿姊比,不算高嫁。可即便如此,我嫁给薛五郎,等于替阿耶收拢了汾阴薛氏的嫡支。他家武将起家,在?河东势力不俗。我也算以一己之力,替咱们河东裴氏守好了老家。”

惊雷一阵响似一阵,却?不如裴娴的话落在?耳朵里来得振聋发聩。这样的话,本是常理。搁裴妡那?,当是无师自通的准则。只?是小郭氏出身庶女,又早早丧夫,她自己都不曾有过选择,更无从给女儿提点。

裴娴见裴妍仍自懵懂,不得已耐下性子?,掰过她的肩头,对上她惶惑的大眼睛,直白地总结:“那?张二郎若真有本事,你?们两情?相悦,我自然?乐见其成。可他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没法给你?依靠,那?他的话等同放屁。”

“放……放屁?”这话粗俗至极,可更让裴妍震惊的,是裴娴对张茂评价的转变,几日前,她不是还极力夸赞张茂乃“当世冠军侯,天下无双”的吗?怎么今日,竟突然?之间,变了口风?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同龄的侄女,眼里满是不解与震惶。“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和阿妡一条心了?此前,你?不是看好张二郎的么?”

裴娴被裴妍清澈的眼神看得自惭形秽,所幸她天生?脸皮厚,给自己找补道:“谁说我更看好张二郎了?我看世子?和张二郎都不错!”

“什……什么?”裴妍被她绕糊涂了。“一句话,”裴娴脸上似是有些燥热,不停地拿团扇扇着,脱口的话却?更加不要脸,“三?年后?,东海王世子?和张二郎,谁得势,你?嫁谁!”这话说得既无耻,又耳熟。

裴妍依稀记得,前几日,裴妡也曾这么与她说过,只?是言辞文?雅些,也更含蓄些。若非裴娴与裴妡不大处得来,她简直怀疑二人是不是事先统一了口径。

没想?到?,裴娴与裴妡在?对张茂的事上,虽“政见”不同,但有一点却?是殊途同归的,那?就是对家族没用的男人不能?要!这也是大多数世家贵女自小便养成的择偶观,而裴妍却?是直到?及笄后?,才第一次触及。

裴妍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她对张二郎的满腔情?意被姊妹们的话击得支离破碎。

室外天光突然?暗下来,檐角的铜铃被湿热的南风吹得叮咚乱蹿,一如此刻她烦躁的内心。一道闪电划破云霞,当头劈下,照得裴妍半边脸雪亮,半边脸阴沉。

她感觉脑袋乱糟糟的,既觉得姊妹们说得很有道理,又觉得自己这样想?不厚道。既对不住张茂,又对不住司马毗。

“轰隆隆”,雷声在?头顶乍响,犹如一棒打在?裴妍耳边。她实?在?不知道,原来感情?还能?这般算计。裴妡要她遵从父母之命,裴娴要她选强者为夫君。总之,不能?感情?用事。裴妍原本想?与张茂私奔的念头被裴娴打得粉碎。然?而,她一时不能?接受裴娴这个看似实?用的建议。她觉得与姊妹们相比,她既笨且蠢,心眼还小小到?里面已经住了张茂,就再容不下另一个男人了。哪怕是虚与委蛇都不行!

可是这话她不打算对裴娴说。她知道裴娴话痨的性子?,不说到?她投降是不会停的。于是裴妍话题一转,顾左右而言他道:“这雷声着实?吓人,阿嫂刚坐稳胎,可不要受惊了。”

裴憬的妻子?柳蕙也是裴娴的舅家表姊。裴娴来钜鹿郡公府除了看望裴妍,总还要看望自家表姊的。

裴娴见自己信已带到?,该交代的话也说清楚了,便功成身退道:“你?早些休息,顺便想?想?我与你?说的话!我去看看蕙姊姊再走。”

裴妍点头,既感激裴娴的实?言相告,内心又多少有些替情?郎不值。人心果然?难测,张茂让她有事不决就去问裴娴夫妇。若他知道裴娴背后?是这样想?他的,还会这么叮嘱么?

……

到?了下晚,雨突然?停了。天气重变得晴好,仿似方才的狂风暴雨只?是一场荒唐的噩梦。

孤月高悬,洛阳宫里刚召进宫的小宫人们在?各个管事黄门?的指派下,正小心地拿巾子?擦着地面,生?怕湿滑的路面污了贵人的脚底。

宫城北面的芳林园内,太子?一边逗着脚边的猞猁,一边看着眼前热闹的集市,满意地笑了。

由黄门?假扮的小贩卖力的吆喝着,摊子?上堆叠着葵菜、鸡、面等物,居然?还有一家贩肉的摊子?,像模像样的。

约莫自己母亲出身市井的缘故,太子?长大后?最喜欢玩假扮平民的游戏,经常模仿民间的百姓,带着自己的宠物,大摇大摆的在?“集市”、酒楼当中?穿梭游戏,甚至好几次自己亲自操刀,在?肉摊前,分猪卖肉,且刀工齐准,所切的肉,分两不差。

为此,言官没少弹劾太子?。贾后?却?故意放任他。她巴不得太子?再放纵骄恣些,好让朝臣失望。

圣上倒是责备过太子?几次,然?而天子?亦是小儿心性。太子?拉着皇帝逛过几次“集市”后?,傻皇帝竟然?颇觉有趣,不仅不再拘着儿子?,有时自己也会过来一起玩。

司马毗来的时候,芳林园内正灯火通明,夜市上一派热闹的景象。太子?拥着蒋美?人,看一旁的小黄门?给他们烙胡饼。

司马毗脸上微不可查的一僵。他与太子?年龄相仿,论辈分,是太子?的族叔,但论地位,他只?是帝室疏族,甚至比琅琊王还要远一些。

前番他觐见天子?,天子?见他与太子?年龄相仿,便属意他多与太子?亲近。

司马毗这些年虽远在?东海,但朝中?时势却?看得分明。如今贾后?势大,与太子?不睦,可圣上又只?得太子?一个儿子?,贾后?无法行废立之事。是以后?党与太子?党只?能?僵持着。这个时候,素来明哲保身的东海王府,实?在?不宜与任何一派过近。

他今日来,纯粹是应天子?旨意,点个卯而已。

太子?看到?他显得很高兴,一口一个“小皇叔”地唤着。

司马毗表现得战战兢兢,连呼不敢当,心忖:上一个被你?皇叔长皇叔短的喊着的是成都王司马颖,如今还在?邺城吃沙子?哩!

太子?颇自得地带司马毗逛了一圈集市,还亲自剁了一块里脊肉赠给他,令司马毗哭笑不得。

入夜,司马毗回到?府里。甫一进内室,两边就有美?貌的侍婢上来与他更衣。

司马毗看着婢子?手上换下的衣物,皱眉道:“烧了罢,一股豕臭。”

裴妃适时进门?,见儿子?一脸不悦,便屏退左右,小心询问:“可是太子?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