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手里的茶盏,对裴娴道:“阿姊说的大约是张家茂郞,我阿兄的陪读。”
“倒是好相貌。”裴娴赞道。
“阿姊!”裴妍不喜欢裴娴对张茂品头论足的态度。她知道裴娴素日里喜欢美男子,与家里几个部曲也有些不清不楚的暧昧,怕她对张茂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正色道:“茂郞出身士族,父兄皆在朝,不同于寻常清客。”
裴娴拿便?面遮嘴,略尴尬道:“不过就是夸他?两句,你紧张什么!”
裴妍朝她翻白眼?:“我是怕薛家表兄听了去,又?要?心生不悦。”
裴娴是家中幼女。柳夫人舍不得她外嫁,一早就将她许给了自己的姨侄薛翊。
裴娴却满不在乎地嗤笑道:“他?不悦他?的,当我不知道,他?房里那两个婢子是干什么的!”
裴娴是下嫁,确实有张扬的资本。莫说只是夸夸别的男人,就是与薛翊不合,学那司马家的公主辟府令居,再养一堆面首,只要?河东裴氏不计较,薛家也不敢怎样?。
当然,裴家自诩清流,对家中子女管教森严,不似皇族司马家、外戚贾家那样?放纵胡来。对张茂也好,家中长相?英俊的部曲清客也罢,裴娴也只敢嘴上撩拨两句罢了。
另一厢,客室里,王导摈退了前来伺候的仆从,换上自家带来的美貌婢子。这些奴婢都是伺候他?惯了的,深知他?的喜怒地垫铺了锦缎,床头悬上明珠,茶盏换了琉璃,案上放着他?常用的笔墨书卷,更有一美貌婢子,静坐一侧,素手焚香煮茶。
王导先进内室更衣,完事后舒服地走出来,满意地伸了伸腰,拉过一旁美貌的婢女,枕在佳人大腿上闭目养神。
直到听到脚步声?,他?知是裴憬和张茂更衣完毕,前来寻他?了。却依然懒洋洋的不起身,只微微侧过身子,以手支头,对来人道:“我就说,该当让茂弟代我出面。否则,何至于那瑛娘掩面而?走?这事传扬出去,我还?要?面子不要?!”说罢,夺过婢女手里的麈尾自己奋力?摇了起来。
室内熏了炭笼,比起外面暖和不少,对于身宽体胖的王赤龙来说,未免太热了些。
王导此举显然是放浪无礼的。然而?这一个月来,三个同龄人一路相?伴而?行,彼此熟稔,另外二人对于王导私下里的不羁已经见惯不怪了。
张茂面无表情,端坐下首:“郎君天人,茂怎敢欺名。”
王导摇头,拿麈尾对着他?上下点?了点?,叹道:“谁不想像你这样??可怜我明明已经吃得很少了,依然喝水都胖。”
裴憬鄙夷地看着他?,合着每晚睡前抱着一只羊腿猛啃的是旁人?
裴憬自三年?前至今身量变化?不大,与一年?蹿一茬的张茂比,竟矮了一头。他?不似张茂勤于骑射,因此身体看上去有些虚胖。不过与王导比起来,裴憬自信地挺了挺胸膛,至少他?没有孕妇那样?的大肚子!
这时,外面有仆妇来请。三人立时收了玩笑,王导起身举臂任婢子理了理衣衫,便?随裴憬、张茂去内室拜见主家郭夫人。
小郭氏早已等在内室多时。裴妍也在,只是她现在十三了,不能像儿时那样?大大方方地见外男,是以面前挂了一副由东海水玉编成的七色珠帘。
帘后的裴妍屏气凝神起来。三年?来,她还?是很想念哥哥和张茂的。
随着外室的层层纱帘被依次撩起,裴憬与王导并行至小郭氏跟前,张茂略后错一步。
小郭氏是长房的主母,裴憬和张茂郑重地跪下向她三叩首祝寿。王导是裴家姻亲,辈分也高,只弯腰行拱手礼。
郭夫人赶紧上前,将王导虚抬,引王郎上座。裴憬与张茂也随之起身。裴憬坐于郭夫人身侧矮榻上,张茂陪侍在侧。
小郭氏一边与他?们寒暄,一边暗自打?量着这三个年?龄相?仿却气度截然不同的郎君。
长子裴憬是三个儿郎里面最年?长的,今年?冬天将行冠礼。相?比三年?前,他?的身量没有长高,甚至比以前胖了一点?。五官上女气稍褪,英气略增。许是这些年?张茂督促进学的缘故,他?眼?里的憨傻稚气少了许多,言谈间虽反应仍有点?慢,但大体与常人无异。
年?前,裴憬的数算天赋到底还?是被裴頠察觉,裴頠很是欣慰,干脆给他?在太常丞手下谋了个闲散郎官,平日没事在家绘图测算,也算续祖辈之功业(裴憬祖父裴秀擅绘舆图)。
郭夫人这才放了心,看不出傻就好。这次裴憬回乡,既是迎嫡母回京,亦是为送聘礼而?来。前年?,小郭氏相?看了族长夫人柳氏的侄女,很是满意。她写信请示过太夫人,太夫人和裴頠也都赞同。毕竟裴憬这种?情况,京城人尽皆知,想在同等的世家圈里找,很难挑到合适的,但是在闻喜,谁不想与钜鹿郡公府攀亲?莫说裴憬只是读书有点?傻,哪怕他?是个残废,也阻挡不了这些次等世家勇攀高门?的决心。
王导是三个郎君里最“圆润”的。小郭氏一开始对王导的形象有些失望,虽说亲戚间都知道“王郎体胖”王家多胖子。但小小年?纪就肚子这么大的,却是少数。时人以清矍为美,这样?面白体胖的王导,若非蓄了一小撮美须,真有点?像宫里出来的黄门?。难怪今晨,就连以色侍人的艺伎,在看清这位郎君的真容后,都失望得掩面而?走。
但男子相?貌只在其?次,更重要?的还?是自身的家世、内里的德行与自身的才学。
王导与小郭氏寒暄期间,目光平和中正,回话不卑不亢,声?音有若金玉落盘,条理分明,待人接物行止有度,提及东海风物亦生动有趣,显是位老?成持重又?睿智旷达之人。除开长相?,王家麒麟子,名不虚传!
三个小子里,张茂长得最为俊逸出尘,许是出身西凉的缘故,他?年?龄越大越显得五官深邃。与三年?前比,他?的身量拔高许多,虽话不多,但行走坐卧间尽显松竹之资,内秀中透着稳健。
因是陪侍末座,除非郭夫人主动问?起,张茂一直沉默的多。只是,自他?一进内室起,就察觉到郭夫人身后的那道帘子里,有一道目光隐隐追随着自己。
裴妍一直在帘后默默地观察着张茂。无他?,谁让他?越长越耀眼?!
时人爱美,不仅爱美女,也爱美男。
裴妍是河东公认的第一美女,但不妨碍她欣赏与自己有着同样?美貌的男人。
张茂察觉到裴妍的目光后,却略带警告地朝她的所在投去严厉地一瞥,吓得裴妍一个哆嗦。旋即又?疑惑又?生气,自己哪里惹着他?啦,明明大家以前那么要?好的说,三年?不见,她连躲在帘子后头看看都不行了?
张茂察觉到裴妍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看向自己。他?无奈地抬眼?回望,只见春日的光晕透过绢窗照进对面的珠帘里,落在帘后的裴妍的眼?睑上,好似飞舞的流萤,撩拨着女郎浓长的眼?睫。
张茂呼吸一窒,挠是他?颇有定力?,亦忍不住向帘后多看几眼?无他?,裴妍实在太美了。
张茂没有想到,仅仅是三年?未见,裴妍就在这远离京畿的乡野之地,依照王衍的预言,默默地长成了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裴妍的美不同于常人。洛阳城里从不缺美人,这些年?,韩芷、裴妡皆令名在外。然而?,即便?将她二人都拉到裴妍面前来,也无法与她比肩。
韩芷的美在皮相?,除去青春的馈赠和华服的装点?,只留得一抹短暂的芳华;裴妡的美在才情,除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修饰,不过一寡淡少女,清丽有余,风情不足。
唯有裴妍,哪怕她布衣荆钗,哪怕她垂垂老?矣,亦压不住这通身的艳骨。更要?命的是,她美而?不自知,一颦一笑均不知收敛,趁着王导与小郭氏回话之际,裴妍撩帘朝外间的裴憬及张茂俏皮的眨眼?一笑,饶是张茂定力?过人,亦觉得自己心跳跟着慢了一拍。就连身为兄长的裴憬都忍不住呼吸一窒。
恰此时,正在回话的王导,手心一抖,正准备呈上的礼单落在了地上,这是裴妃此次托他?送给小郭氏的土仪。
好巧不巧,那绢帛滑到了裴妍脚边。
张茂冷眼?瞥了眼?王导,这厮明面上跟小郭氏回话,其?实眼?角也瞄着裴妍呢!
裴妍没等侍婢上前,撩帘探出半个身子,弯腰将脚边的礼单捡起归拢好,交给身侧的母亲,盈盈道了声?:“阿母,阿毗哥又?寄了不少水玉来呢!”
小女郎的声?音清脆若莺啼,王导只觉心都要?柔化?了!他?赶紧克制自己不再看她。真是女大十八变,前几年?见这丫头,也只是觉得清丽而?已,没这么惊为天人啊!
王导一边与郭夫人交际,一边默诵着《清心咒》。他?是聪明人,虽自诩风流,但从不染指麻烦,裴妍美绝人寰,可惜名花有主。他?视东海王为主公,自然知道裴妃的心思。他?对裴妍除开最初的惊艳,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
三人都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却不得休息,因一会还?要?去拜会裴家族老?,小郭氏不敢多留他?们,与他?们叙了几句闲话,就让他?们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