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等到内室里无外男了,小郭氏便?命人把珠帘撤了。裴妍终于可以起身活动筋骨。

小郭氏却怪她:“你兄长和阿茂也就罢了,怎可在王家郎君面前无状?”

裴妍不以为意:“他?自己偷看我,拿不稳东西,还?怪到我头上来?”

小郭氏有些发愁的看着日渐长成的女儿。她与裴妃早先有三年?之约,这事太夫人也是应允的,就等东海王年?中携世子朝见时议婚了。

然而?这三年?来,阿妍好似含苞初放的花骨朵,一下子长开了。河东地界上,薛家、柳家的世家子都在暗传她的美名。

小郭氏这些年?严防死守,生怕女儿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乡下郎君勾了去。好在裴妍孝顺,这几年?大多时候都侍奉她于内室,即便?偶尔出去也多是和姊妹一处,不往外男那里去。

倒也不是没有浪荡子上赶着勾人,幸好有张茂赠与的婢子容秋,这丫头与她的阿姊定春一样?,耳聪目明,且腿脚功夫厉害,那些窥探的、撩拨的混球,皆被她及时揪了出来,人还?未到裴妍面前,就被她打?发走了。想到此处,小郭氏对张茂又?多了几分感激,想当初收他?进府真是明智的决定!

……

春日饮宴众多,身为族长的裴卲刚刚宴请完洛阳来的几个郎君,回到后宅时酒气正浓,本欲搂着身边侍婢回房消散一二,就见老?妻柳氏挎着食盒堵在正院门?口,看样?子有话要?讲。

裴卲当即端肃了脸,朝左右挥挥手,屏退了诸婢。

柳氏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温热的醒酒汤,举案齐眉地递给他?。

裴卲一饮而?尽,疑惑地问?:“这么晚了,夫人还?未歇息?”

柳氏绕到裴卲身后,殷勤地替他?揉捏后颈,三分醋味七分娇:“妾身果然老?了,这么不得郎主待见?”

裴卲只觉脖子一凉他?和柳氏老?夫老?妻这么多年?,妻子一向脾气火爆,今日却这般小意温存,不用问?,定然有事相?求。

果然,就听柳氏道:“今天我阿姊与我说起,匈奴人占了上党?”

裴卲皱眉道:“姊夫莫不是想让五郎参军?你劝他?莫打?这个心思,最近匈奴颇不安分,那匈奴起事的,名曰郝散,是个能人。他?背后恐还?有五胡策应,不是顺风仗可以儿戏。”

色相空空入梦来,奈何眼耳鼻舌身 色相……

薛五郎即薛翊, 就是与裴娴订亲的那位。

汾阴薛氏武功起家,不过自前朝至今,多困于乡党, 军中职衔并不高, 对?族中子弟荫蔽有?限。

这次郝散反叛,柳氏寻思着, 若五郎能跟着捞点功绩,不是两得?

柳氏一推裴卲道:“家门口的仗你?都畏首畏尾?没出息!五郎什么样你?又不是不清楚, 重武轻文, 除了兵书, 经?义一向不通, 比那京里来的裴憬好不了多少。难道你?还指着女婿举秀才不成!再有?,你?没交情不会请托裴侍中?我听说此番领兵的冯翊都尉与裴侍中有?师生?之谊,还有?那个张家小郞的阿耶,是这次平叛的副将呢!”

裴卲撵着羊角须不说话。

柳氏急了, 怨道:“每次让你?请托裴侍中办点事, 你?总是支支吾吾的。这些年咱们?对?他们?那一房没少照拂,不然他家庶支出身?, 能把宅子盖在咱家旁边?我们?才是嫡支大宗!”

“慎言!”裴卲头疼地捏眉心, 柳氏就是这点不好, 急起来说话没把门。

先钜鹿郡公裴秀是庶子出身?,但?架不住人?家有?从龙有?功,且儿孙争气啊!反观自己这支,自打三年前叔父裴楷过世后, 嫡支再无显宦,与如日中天的裴頠一家比,反倒落了下乘。形势比人?强, 从来大小宗都不是绝对?的,皇位尚且可以轮转,何况区区族长?幸得裴頠不在意族里这点小权,否则人?家就是把族长位子夺了去,谁敢吱声?

他想了想,到底抽出一段白娟来,提笔与裴頠写?信。

他做族长这些年,与这位从弟关系尚可,提携女婿本是应有?之义。他所担心的,只是这仗不好打罢了。不过柳氏说的没错,富贵险中求,宁肯女儿成亲前让薛五郎多挣点功名。

其实,他对?薛翊这个女婿一直不大满意。裴卲好歹是河东裴氏的族长,他的嫡女,怎么说也该配同等的山东著姓吧!他的长女就是嫁给了范阳卢氏的郎君。

然而柳氏疼惜幺女,舍不得孩子远嫁,硬要把小女儿留在身?边。这才矮子里面竖壮丁,挑了姨侄薛翊做女婿,便宜了这个只会舞刀弄棒的武夫!

荐薛五郎入伍,也好。他看了一眼?妻子,有?些话,没有?对?老妻讲。若是这五郎命途不济,在战场上?死了残了,他也好给女儿重新找人?家不是?

另一厢,王导、裴憬与张茂自裴族长家出来后,踏上?接应的牛车。

今晚月色本就明亮,加上?车檐四角挂着的三联宫灯,照得车里很?亮堂。

其时入夜仍有?宵禁,只是裴家势大,牛车上?的裴氏铜牌在宫灯的映照下左右晃荡,哪有?卒子敢上?前查问?。何况裴氏族长家与钜鹿郡公府祖宅在一条街上?,出了门左拐几里就到了。

钜鹿郡公府的祖宅不算宽敞,毕竟裴秀庶支出身?,能在族里有?这样一块宝地建宅已?是不易。因宅子不大,三个郎君被统一安置在外厢房的一处院落里。

裴憬是主家,王导是贵客,二人?的行李也多,是以分到的房间比较大。张茂的则要略小些。不过他一向轻车简行,这小小的一间厢房,被听雨收拾得很?清爽。

张茂甫一进门,等候多时的听雨就给他打来了热汤。

张茂狠狠把手上?脸上?洗了洗,这才清醒几分。

一旁侍立的拾叔呈上?一封书信道:“郎主的信。”

张茂赶紧擦干净手,打开看了。

父亲在信里简略说了些近况,道自己被冯翊郡守聘为副将,即将出兵上?党,讨伐酋首。又道京里著作郎陈寿正勾陈三国史料,急缺人?手,裴侍中有?意举荐张茂,“吾儿不日便可郎官起家。”又提到张茂的婚事,问?儿子欲“聘凉州豪强”还是“京都著姓疏族”?

张茂扔了绢信,一头倒在榻上?,捏着眉心,难得心烦气躁:“竟无一顺心!”

他阿父这些年东奔西走,虽有?裴侍中与张司空相助,但?二人?都是文官,不掌军权,文武殊途,能帮到的地方?有?限。如今后党与东宫势成水火,他阿兄这些年被阿父勒令明哲保身?,仕途三年仍无建树。而他自己呢?快到弱冠之年,仍只是裴府一介清客,即便日后被辟为郎官,助陈寿编史,他张开自己满是茧子的手,这些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难道就是为了做一刀笔小吏?

他很?想告诉父亲,他不想当什么郎官,他想随父亲讨伐郝散,驰骋疆场,十五为裨校,二十封郎将,三十卫将军,四十觅封侯!他还想告诉父亲,他既不想娶凉州豪强,也不想找著姓疏族,他想……他想什么呢?

鬼使神差的,他的眼?前划过白日里那张撩帘娇笑的俏脸,心跳没来由地一顿。

他赶紧把那丫头从脑壳里赶走,似乎连想她都是罪过,然而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捂了捂胸口,头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痛。

我有?鸿鹄志,何日上?青云?

张茂自嘲,这些年,那冲天的高志犹如被裹在看不见?的索网里,时常将他缠得透不过气。他不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毕竟裴家人?对?他不可谓不照拂,只是时事混杂,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里,谁能真的扬眉吐气?即便高位如张司空,尚且要周旋于贾后、东宫与各大世家之中,何况他呢?

一阵不堪的男女混叫自隔壁王导的房里传来。王导从来不会在女色上?亏待自己,往日张茂听到了,念两遍《清心咒》也就过去了。可是今日听来,却不胜其扰。

许是酒劲上?涌,他不可自抑地又想起了裴妍,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似乎就在眼?前。